我生局束鸡瓮中,可怜萧索如衰蓬。岂惟五岳足未到,并此眼前山水无由逢。
萤乾蠹死老残帙,何异候虫时鸟啼悲风。纪游往往羡康乐,神工鬼斧开鸿濛。
《秦州》杜老斗奇崛,实与太白《蜀道》争两雄。后来手笔愧凡劣,譬以钝戈朽甲攻。
崇墉夜来披点商丘刻,鲛人网布珊瑚空。秀野草堂出新意,遇佳山水留诗筒。
淋漓泼墨更谁子,横绝独步青村翁。齐州九点罗心胸,玲珑雕刻青芙蓉。
中原蜡屐回匆匆,蛮天宰邑凭祝融。洞庭彭蠡飞艟艨,中流绝叫惊蛟龙。
万弩直射冯夷宫,彩丝吊屈心忡忡。欲呼湘累歌兰丛。
吁嗟乎,丈夫薄宦路已穷,簿领朱墨纷相从。才雄天末少人识,顽烟瘴雨支吟筇。
江东群彦坐台省,锵鸣玉佩陈钟镛。我读君诗悼君遇,忽觉清夜剑戟摩苍穹。
急㸐瓦铛煮浊酒,为君感慨抑塞挥千钟。
余少时过里肆中,见北杂剧有《四声猿》,意气豪达,与近时书生所演传奇绝异,题曰“天池生”,疑为元人作。后适越,见人家单幅上有署“田水月”者,强心铁骨,与夫一种磊块不平之气,字画之中,宛宛可见。意甚骇之,而不知田水月为何人。
一夕,坐陶编修楼,随意抽架上书,得《阙编》诗一帙。恶楮毛书,烟煤败黑,微有字形。稍就灯间读之,读未数首,不觉惊跃,忽呼石篑:“《阙编》何人作者?今耶?古耶?”石篑曰:“此余乡先辈徐天池先生书也。先生名渭,字文长,嘉、隆间人,前五六年方卒。今卷轴题额上有田水月者,即其人也。”余始悟前后所疑,皆即文长一人。又当诗道荒秽之时,获此奇秘,如魇得醒。两人跃起,灯影下,读复叫,叫复读,僮仆睡者皆惊起。余自是或向人,或作书,皆首称文长先生。有来看余者,即出诗与之读。一时名公巨匠,浸浸知向慕云。
文长为山阴秀才,大试辄不利,豪荡不羁。总督胡梅林公知之,聘为幕客。文长与胡公约:“若欲客某者,当具宾礼,非时辄得出入。”胡公皆许之。文长乃葛衣乌巾,长揖就坐,纵谈天下事,旁若无人。胡公大喜。是时公督数边兵,威振东南,介胄之士,膝语蛇行,不敢举头;而文长以部下一诸生傲之,信心而行,恣臆谈谑,了无忌惮。会得白鹿,属文长代作表。表上,永陵喜甚。公以是益重之,一切疏记,皆出其手。
文长自负才略,好奇计,谈兵多中。凡公所以饵汪、徐诸虏者,皆密相议然后行。尝饮一酒楼,有数健儿亦饮其下,不肯留钱。文长密以数字驰公,公立命缚健儿至麾下,皆斩之,一军股栗。有沙门负资而秽,酒间偶言于公,公后以他事杖杀之。其信任多此类。
胡公既怜文长之才,哀其数困,时方省试,凡入帘者,公密属曰:“徐子,天下才,若在本房,幸勿脱失。”皆曰:“如命。”一知县以他羁后至,至期方谒公,偶忘属,卷适在其房,遂不偶。
文长既已不得志于有司,遂乃放浪曲糵,恣情山水,走齐、鲁、燕、赵之地,穷览朔漠。其所见山奔海立,沙起云行,风鸣树偃,幽谷大都,人物鱼鸟,一切可惊可愕之状,一一皆达之于诗。其胸中又有一段不可磨灭之气,英雄失路、托足无门之悲,故其为诗,如嗔如笑,如水鸣峡,如种出土,如寡妇之夜哭,羁人之寒起。当其放意,平畴千里;偶尔幽峭,鬼语秋坟。文长眼空千古,独立一时。当时所谓达官贵人、骚士墨客,文长皆叱而奴之,耻不与交,故其名不出于越。悲夫!
一日,饮其乡大夫家。乡大夫指筵上一小物求赋,阴令童仆续纸丈余进,欲以苦之。文长援笔立成,竟满其纸,气韵遒逸,物无遁情,一座大惊。
文长喜作书,笔意奔放如其诗,苍劲中姿媚跃出。余不能书,而谬谓文长书决当在王雅宜、文征仲之上。不论书法,而论书神:先生者,诚八法之散圣,字林之侠客也。间以其余,旁溢为花草竹石,皆超逸有致。
卒以疑杀其继室,下狱论死。张阳和力解,乃得出。既出,倔强如初。晚年愤益深,佯狂益甚。显者至门,皆拒不纳。当道官至,求一字不可得。时携钱至酒肆,呼下隶与饮。或自持斧击破其头,血流被面,头骨皆折,揉之有声。或槌其囊,或以利锥锥其两耳,深入寸余,竟不得死。
石篑言:晚岁诗文益奇,无刻本,集藏于家。予所见者,《徐文长集》、《阙编》二种而已。然文长竟以不得志于时,抱愤而卒。
石公曰:先生数奇不已,遂为狂疾;狂疾不已,遂为囹圄。古今文人,牢骚困苦,未有若先生者也。虽然,胡公间世豪杰,永陵英主,幕中礼数异等,是胡公知有先生矣;表上,人主悦,是人主知有先生矣。独身未贵耳。先生诗文崛起,一扫近代芜秽之习,百世而下,自有定论,胡为不遇哉?梅客生尝寄余书曰:“文长吾老友,病奇于人,人奇于诗,诗奇于字,字奇于文,文奇于画。”余谓文长无之而不奇者也。无之而不奇,斯无之而不奇也哉!悲夫!
嘉定壬申八月秋,翠虚道人在罗浮。眼前万事去如水,天地何处一沙鸥。
吾将蜕形归玉阙,遂以金丹火候诀。说与琼山白玉蟾,使之深识造化骨。
道光禅师薛紫贤,付我归根复命篇。指示铅汞两个字,所谓真的玄中玄。
辛苦都来只十月,渐渐采取渐凝结。而今通神是白血,已觉四肢无寒热。
后来依旧去参人,勘破多少野狐精。个个不是真一处,都是旁门不是真。
恐君虚度此青春,从头一一为君陈。若非金液还丹诀,不必空自劳精神。
有如迷者学采战,心心只向房中恋。谓之阴丹御女方,手按眉间吸气咽。
夺人精气补吾身,执著三峰信邪见。产门唤作生身处,九浅一深行几遍。
轩后彭祖老容成,黄谷寿光赵飞燕。他家别有通霄路,酒肆淫坊戏历鍊。
莫言花里遇神仙,即把金篦换瓦片。树根已朽叶徒青,气海波翻死如箭。
其他有若诸旁门,尚自可结安乐缘。有如服气为中黄,有如守顶为混元。
有如运气为先天,有如咽液为灵泉。或者脾边认一穴,执定为之呼吸根。
或者口鼻为玄牝,纳清吐浊为返还。或者默朝高上帝,心目上视守泥丸。
与彼存思气升降,以此谓之夹脊关。与彼闭息吞津唾,谓之玉液金液丹。
与彼存神守脐下,与彼作念相眉间。又如运心思脊骨,又如合口柱舌端。
竦肩缩颈偃脊背,唤作直入玉京山。口为华池舌为龙,唤作神水流潺潺。
此个旁门安乐法,拟作天仙岂不难。八十放九咽其一,聚气归脐谓胎息。
手持念珠数呼吸,水壶土圭则时刻。或依灵宝秘法行,直勒尾闾咽津液。
或参西山会真记,终日无言面对壁。时人虽是学坐禅,何曾月照寒潭碧。
时人虽是学抱元,何曾如玉之在石。或言大道本无为,枯木灰心孤默默。
或言已自显现成,试问幻身何处得。更有劳形采日月,谓之天魂与地魄。
更有终宵服七曜,谓之造化真血脉。更有肘后飞金精,气自腾腾水滴滴。
更有太乙含真气,心自冥冥肾寂寂。有般循环运流珠,有般静定想朱橘。
如斯皆是养命方,即非无质生灵质。道要无中养就儿,个中别有真端的。
都缘简易妙天机,散在丹书不肯泄。可怜愚夫自执迷,迷迷相指尽无为。
个般诡怪颠狂辈,坐中摇动颤多时。屈伸偃仰千万状,啼哭叫唤如儿嬉。
盖绿方寸无主人,气虚气散神狂飞。一队妄想争唱鬨,以此诳俗诱愚痴。
不知与道合其真,与鬼合邪徒妄为。一才心动气随动,跳跃颤掉运神机。
或曰此是阳气来,或曰龙虎争战时。或曰河车千万迎,或曰水火相奔驰。
看看摇摆五脏气,一旦脑泻精神羸。当初神祖留丹诀,无中生有作丹基。
何曾有此鬼怪状,尽是下士徒阐提。我闻前代诸圣师,无为之中无不为。
尽于无相生实相,不假想化并行持。则有些儿奇又奇,心肾元来非坎离。
肝心脾肺肾肠胆,只是空屋旧藩篱。涕唾津精气血液,只可接助为阶梯。
精神魂魄心意气,观之自是而实非。何须内观及鉴形,或听灵响视泓池。
吞霞饮露服元气,功效不验心神疲。演说清虚弄炉火,索人投状赍金宝。
敢将蛙井藐沧溟,元始天尊即是我。虚收衔号伪神通,指划鬼神说因果。
今朝明朝又奏名,内丹外丹无不可。欺贤罔圣昧三光,自视祸福皆懡㦬。
招邀徒弟走市廛,醉酒饱德成群夥。大道从来绝名相,真仙本自无花草。
教他戒誓立辛勤,争如汝自辛勤好。一人迷昧犹自可,迷以传迷迷至老。
此辈一盲引众盲,共入迷途真忧恼。忽朝福尽罪报来,获罪于天无所祷。
三元九府录其愆,迫魂系魄受冥考。举世人人喜学仙,几人日日去参玄。
各自妄诞自相高,不务真实为真诠。古人好语须切记,工夫纯熟语通仙。
言语不通非眷属,工夫不到不方圆。我昔工夫行一年,六脉已息气归根。
有一婴儿在丹田,与我形貌亦如然。翻思尘世学道者,三年九载空迁延。
依前云水游四海,冷眼看有谁堪传。炷香问道仍下风,勘辨邪正知愚贤。
归来作此翠虚吟,犹如杲日丽青天。扫除末学小伎术,分别火候鍊药物。
只取一味水中金,收拾虚无造化窟。促将百脉尽归源,脉任气停丹始结。
初时枯水依寒岩,二兽相逢如电掣。中央正位产玄珠,浪静风平云雨歇。
半时之间见丹头,软似绵团硬似铁。此时南方赤凤血,采之须要知时节。
一般才得万般全,复命归根真孔穴。内中自有真壶天,风物光明月皎洁。
龙吟虎啸铅汞交,灼见黄芽芽白雪。每常天地交合时,夺取阴阳造化机。
卯酉甲庚须沐浴,弦望晦朔要防危。随日随时则斤两,抽添运用在怡怡。
十二时中只一时,九还七返这些儿。温养功须常固济,巽风常向坎中吹。
行坐寝食总如之,性恐火冷丹力迟。一年周天除卯酉,九转工夫月用九。
至于十月玉霜飞,圣胎圆就风雷吼。一载胎生一个儿,子生孙了又孙枝。
千百亿化最妙处,岂可容易教人知。忘形死心绝尔汝,存亡动静分宝主。
朝昏药物有浮沉,水火爻符宜检举。真气薰蒸无寒暑,纯阳流溢无生死。
有一子母分胎路,妙在尾箕斗牛女。若欲延年救老残,断除淫欲行旁门。
果将流形永住世,除非运火鍊神丹。神丹之功三百日,七解七蜕成大还。
聚则成形散成气,天上人间总一般。宁可求师安乐法,不可邪淫采精血。
古云天地悉皆归,须学无为清净诀。缚住青山万顷云,捞取碧潭一轮月。
玄关一窍无人知,此是刀圭甚奇绝。夜来撞见吕秀才,有一丹诀犹奇哉。
却把太虚为炉鼎,活捉乌兔为药材。山河大地发猛火,于中万象生云雷。
昔日混沌今品物,一时交结成圣胎。也无金木相间隔,也无龙虎分南北。
不问子母及雌雄,不问夫妻及黑白。何人名曰大还丹,太上老君吞不得。
老君留与清闲客,服了飞仙登太极。更将一盏鸿濛酒,饵此刀圭壮颜色。
任从沧海变桑田,我道壶中未一年。悬知汝心如铁坚,所以口口密相传。
妙处都无半句子,神仙法度真自然。速须下手结胎仙,朗吟归去蓬莱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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