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三日雨如丝,子舆恒念子桑饥,裹饭挈榼来冲泥。
入门金石声殷楣,太音惊破巴人雌,钧頀能回骚屈衰。
一国不和群儿嗤,独蹲北斗㪺元蠡。问君高吟何所裨,上不清庙和瑟希,下不比闾拯殿屎。
刁骚唱和天风噫,候虫鸣鸟嗟何为?年来东海扬鲸鳍,万家荡析无安逵,君尤茧足面目黧。
室?册燹田蒿藜,老亲弟妹同趼䟡。时非天宝非拾遗,七歌同谷嗟何为?
仆亦从戎东海湄,翁州普屿狎魅夔。飓潮倒立天四垂,盲风怪雨艘帆欺。
无力捣穴兼守陴,见几幸决如凫鹥。君来访我我已违,不逢海澨逢燕圻,有似荆卿遭渐离。
金台插天起崔嵬,欲闯阊阖虎怒啼。宵抱万古晨无炊,梦回故园闻扊扅。
与我磨蝎同斗箕,修慧无福今生迟。闻君慕道师希夷,内景参同如息龟。
天台四万八千梯,中有丹炉森莫窥。君诚伏处餐元芝,回光养珠浴咸池。
一朝丹成著翅飞,淮南拔宅云间嬉。回头大笑人世非,鸡虫得失无了时。
炎正中微,泰极而否。边陲云扰,中原糜沸。靖康之元,逼我京师。
金汤弛备,兵缠紫微。天方佑宋,帝在济阳。貔貅十万,左右陈行。
旌旗蔽野,戈鋋彗云。八神警跸,七萃骏奔。移师商丘,亿兆乐推。
讴歌狱讼,竭蹶咸归。爰登宝位,爰绍丕基。兢兢业业,一日万机。
既巡淮甸,乃涖浙江。遣使聘问,原隰相望。两宫未复,夙夜靡遑。
经之营之,十有馀年。戊午之秋,使车来旋。谓彼邻国,远达温言。
欲讲盟好,厥志已坚。使在淮浦,众言盈庭。如蜩如螗,如沸如羹。
更唱迭和,万口狺狺。帝若不闻,默与神谋。圣志先定,惟相是诹。
轺车戾止,和好是求。复我河南,旧县与州。疆界方交,左贤被罪。
谋臣既歼,信誓中悔。古贤继之,矜其勇鸷。氛尘冥冥,侵我淮泗。
帝赫斯怒,张我皇威。乃敕六将,建尔鼓旗。追奔逐北,于淮之湄。
师入陈许,亦反濉涣。两都震惧,人心冰泮。元戎駃马,往告于金。
群情愕眙,罔敢来侵。皇天悔祸,殊邻革心。按兵于境,旧盟是寻。
锡以金帛,稛载方舟。皇华络绎,典礼具修。载书孔明,戎车遄迈。
质于鬼神,万世永赖。龙楯来归,兆庶雨泣。圣心孺慕,哀恫罔极。
百神毕会,缵禹之迹。永祐后昆,山川叶吉。长乐就养,袆衣褕翟。
万寿称觞,怡心顺色。晨羞既进,夕膳载加。天子之孝,修于邦家。
归马散牛,句戈束矢。大将释师,军政咸理。淮滨之民,夜眠晏起。
秉尔耒耜,或耘或宣,惟仲山甫。爱莫助之,民鲜克举。
我宋之隆,君臣会通。咸有一德,协于尹躬。中兴之功,薰灼夷夏。
臣作是诗,以继周雅。
茧收欲成丝,先蚕善其制。体物在一时,妙用利万世。
抟泥具烓灶,结绳运轮軎。候合冷热调,事配水火济。
平架稳崇卑,添梯卓轩揭。自近而远达,由深乃高跻。
磨棱天右旋,板舌足单踶。飘忽蓬转科,摇兀舟鼓枻。
响旋戛戛鸣,穿穴轧轧拽。?钩缺月摆,游衡轻鯈逝。
抽徵才辨倪,酌暇即为继。并众逗纤纤,弃余摎??。
凌虚去抱实,总挈了孤提。莲茎折吐绪,蔓鬣昂招䬅。
动生断续风,宽起迭宕势。合群拔类萃,就湿取娄曳。
溶壑赴修蛇,狂飙走神蜧。鱼头戢孴涌,蛛尻渺芒系。
釜蒸饙馏腾,枢斡优亚细。雺雨噀从霏,歊烟郁偏台。
藁席障炎威,苇帘隔阶砌。瓶罂贮新泉,薪槱充乾?。
搀凉抑沸腾,换滔泛清冽。涉濡绝易黏,投轻过何滞。
片翾蝶翅罥,独缒蚬首缢。骈辊似脱桄,只翻不离蒂。
润纽恣循环,膏辖滑关捩。技熟忘探汤,时迫忍雪涕。
驰心审疾衡,著意整急盭。稍稍蝥网张,久久缟带厉。
闪烁银飞光,晶莹雪开霁。经天亘河汉,饮涧没虹霓。
缠绵卯至酉,佐助姒与娣。万周蟠有余,双起绍无替。
谁教热肠萦,竟入牵丝例。艰难愁纷更,治乱费调剂。
两臂异劳逸,五拇竭勤勚。动宁计及休,即则不遑离。
非登武数举,莫企睫恒{目祭}。嫌烦耳钝闻,遘棘齿捷噬。
旁观若从容,当任失次第。授法本威姑,擅场推老婗。
拾堕烦小鬟,出楔呼阿婿。中堂设权衡,横槛插桃茢。
帖图神蒙祯,张篆鬼避睨。讳犯音传讹,忌生户仍闭。
添柴示添财,尔卜信尔筮。釜鸣增铢两,辐爆防裂蹶。
长陌许社公,寸履祝圊媂。消磨玉颗残,战颤珠团惭。
拉零近厕队,挂一速取?。渐呈旁薄裸,顿觉混沌弊。
孑营掩缈忽,同功撇伉俪。绸缪自欠坚,柔弱分遭制。
浮沈鼎镬归,洁白冰霜励。投沸猝就僵,褫衣薄留蔽。
自裹煎熬生,可货性命系。藏身匪不固,为法终自敝。
休羡化虫枯,却胜匏瓜击。辜殊虮虱吊,夺等蜂蜜刲。
虽爱皎皎素,堪悼蜎蜎殪。墨翟纵未悲,牟尼向先誓。
迁延永方间,堆积罄斯㝣。过襁讵宜缣,太缅曷成?。
粗?贬末级,全纯博上币。缪缪皓已昭,纳纳徐而熭。
还期风上竿,但俟晴入医。缥知良工良,精绝慧者慧。
任重积麻苎,功深纫氄毳。鲛岛绡安需,仙襄云不啻。
已辨经纶资,将为黼黻计。睹兹妙安排,钦彼古圣睿。
志乘述嫘祖,冠裳纪黄帝。园客讶若为,苑窳用何帛。
绎冰理难稽,缉藕说徒泥。夏典传檿丝,周仪载书契。
衮冕洎琴瑟,蒸尝逮郊禘。献茧宫视朝,称丝位设祭。
三盆亲正后,五申戒群媲。夷由挢掺手,历鹿掉玉轪。
侧向偏亸肩,隅坐邪据鏏。华裙动密裥,窄袖扬短袂。
拳曲跳脱腕,振迅倭鬌髻。鸾靴蹈平帖,凤盻凝审谛。
轻汗沾红罗,微喘吐香蕙。即今僻郊墟,尚勤贫女隶。
丝挑竹里担,车接田边畷。比邻声互闻,荒村响遥递。
啾嘈络纬喧,错落蜩螗嘒。于时节序交,接候春夏际。
黄云麦已秋,碧毯稻将艺。剑刃长菖蒲,缨络挂薜荔。
榴殷琴轸排,梅稚弹丸脆。壁多竹箔闲,屋少桑阴卫。
孰谙胼胝苦,徒赏锦绣制。《毛诗》咏紽緎,吴地传苗裔。
淮海文颇详,拾遗句多丽。幸值温暖天,共洽丰稔岁。
家储富筐篚,贾用广积墆。不畏吏打门,县符催井税。
仪凤中,有儒生柳毅者,应举下第,将还湘滨。念乡人有客于泾阳者,遂往告别。至六七里,鸟起马惊,疾逸道左。又六七里,乃止。见有妇人,牧羊于道畔。毅怪视之,乃殊色也。然而蛾脸不舒,巾袖无光,凝听翔立,若有所伺。毅诘之曰:“子何苦而自辱如是?”妇始楚而谢,终泣而对曰:“贱妾不幸,今日见辱问于长者。然而恨贯肌骨,亦何能愧避?幸一闻焉。妾,洞庭龙君小女也。父母配嫁泾川次子,而夫婿乐逸,为婢仆所惑,日以厌薄。既而将诉于舅姑,舅姑爱其子,不能御。迨诉频切,又得罪舅姑。舅姑毁黜以至此。”言讫,歔欷流涕,悲不自胜。又曰:“洞庭于兹,相远不知其几多也?长天茫茫,信耗莫通。心目断尽,无所知哀。闻君将还吴,密通洞庭。或以尺书寄托侍者,未卜将以为可乎?”毅曰:“吾义夫也。闻子之说,气血俱动,恨无毛羽,不能奋飞,是何可否之谓乎!然而洞庭深水也。吾行尘间,宁可致意耶?惟恐道途显晦,不相通达,致负诚托,又乖恳愿。子有何术可导我邪?”女悲泣且谢,曰:“负载珍重,不复言矣。脱获回耗,虽死必谢。君不许,何敢言。既许而问,则洞庭之与京邑,不足为异也。”毅请闻之。女曰:“洞庭之阴,有大橘树焉,乡人谓之‘社橘’。君当解去兹带,束以他物。然后叩树三发,当有应者。因而随之,无有碍矣。幸君子书叙之外,悉以心诚之话倚托,千万无渝!”毅曰:“敬闻命矣。”女遂于襦间解书,再拜以进。东望愁泣,若不自胜。毅深为之戚,乃致书囊中,因复谓曰:“吾不知子之牧羊,何所用哉?神岂宰杀乎?”女曰:“非羊也,雨工也。”“何为雨工?”曰:“雷霆之类也。”毅顾视之,则皆矫顾怒步,饮龁甚异,而大小毛角,则无别羊焉。毅又曰:“吾为使者,他日归洞庭,幸勿相避。”女曰:“宁止不避,当如亲戚耳。”语竟,引别东去。不数十步,回望女与羊,俱亡所见矣。
其夕,至邑而别其友,月余到乡,还家,乃访友于洞庭。洞庭之阴,果有社橘。遂易带向树,三击而止。俄有武夫出于波问,再拜请曰:“贵客将自何所至也?”毅不告其实,曰:“走谒大王耳。”武夫揭水止路,引毅以进。谓毅曰:“当闭目,数息可达矣。”毅如其言,遂至其宫。始见台阁相向,门户千万,奇草珍木,无所不有.夫乃止毅,停于大室之隅,曰:“客当居此以俟焉。”毅曰:“此何所也?”夫曰:“此灵虚殿也。”谛视之,则人间珍宝毕尽于此。柱以白璧,砌以青玉,床以珊瑚,帘以水精,雕琉璃于翠楣,饰琥珀于虹栋。奇秀深杳,不可殚言。然而王久不至。毅谓夫曰:“洞庭君安在哉?”曰:“吾君方幸玄珠阁,与太阳道士讲《火经》,少选当毕。”毅曰:“何谓《火经》?”夫曰:“吾君,龙也。龙以水为神,举一滴可包陵谷。道士,乃人也。人以火为神圣,发一灯可燎阿房。然而灵用不同,玄化各异。太阳道士精于人理,吾君邀以听焉。”语毕而宫门辟,景从云合,而见一人,披紫衣,执青玉。夫跃曰:“此吾君也!”乃至前以告之。
君望毅而问曰:“岂非人间之人乎?”对曰:“然。”毅而设拜,君亦拜,命坐于灵虚之下。谓毅曰:“水府幽深,寡人暗昧,夫子不远千里,将有为乎?”毅曰:“毅,大王之乡人也。长于楚,游学于秦。昨下第,闲驱泾水右涘,见大王爱女牧羊于野,风鬟雨鬓,所不忍睹。毅因诘之,谓毅曰:‘为夫婿所薄,舅姑不念,以至于此’。悲泗淋漓,诚怛人心。遂托书于毅。毅许之,今以至此。”因取书进之。洞庭君览毕,以袖掩面而泣曰:“老父之罪,不能鉴听,坐贻聋瞽,使闺窗孺弱,远罹构害。公,乃陌上人也,而能急之。幸被齿发,何敢负德!”词毕,又哀咤良久。左右皆流涕。时有宦人密侍君者,君以书授之,令达宫中。须臾,宫中皆恸哭。君惊,谓左右曰:“疾告宫中,无使有声,恐钱塘所知。”毅曰:“钱塘,何人也?”曰:“寡人之爱弟,昔为钱塘长,今则致政矣。”毅曰:“何故不使知?”曰:“以其勇过人耳。昔尧遭洪水九年者,乃此子一怒也。近与天将失意,塞其五山。上帝以寡人有薄德于古今,遂宽其同气之罪。然犹縻系于此,故钱塘之人日日候焉。”语未毕,而大声忽发,天拆地裂。宫殿摆簸,云烟沸涌。俄有赤龙长千余尺,电目血舌,朱鳞火鬣,项掣金锁,锁牵玉柱。千雷万霆,激绕其身,霰雪雨雹,一时皆下。乃擘青天而飞去。毅恐蹶仆地。君亲起持之曰:“无惧,固无害。”毅良久稍安,乃获自定。因告辞曰:“愿得生归,以避复来。”君曰:“必不如此。其去则然,其来则不然,幸为少尽缱绻。”因命酌互举,以款人事。
俄而祥风庆云,融融恰怡,幢节玲珑,箫韶以随。红妆千万,笑语熙熙。中有一人,自然蛾眉,明珰满身,绡縠参差。迫而视之,乃前寄辞者。然若喜若悲,零泪如丝。须臾,红烟蔽其左,紫气舒其右,香气环旋,入于宫中。君笑谓毅曰:“泾水之囚人至矣。”君乃辞归宫中。须臾,又闻怨苦,久而不已。有顷,君复出,与毅饮食。又有一人,披紫裳,执青玉,貌耸神溢,立于君左。君谓毅曰:“此钱塘也。”毅起,趋拜之。钱塘亦尽礼相接,谓毅曰:“女侄不幸,为顽童所辱。赖明君子信义昭彰,致达远冤。不然者,是为泾陵之土矣。飨德怀恩,词不悉心。”毅撝退辞谢,俯仰唯唯。然后回告兄曰:“向者辰发灵虚,巳至泾阳,午战于彼,未还于此。中间驰至九天,以告上帝。帝知其冤,而宥其失。前所谴责,因而获免。然而刚肠激发,不遑辞候,惊扰宫中,复忤宾客。愧惕惭惧,不知所失。”因退而再拜。君曰:“所杀几何?”曰:“六十万。”“伤稼乎?”曰:“八百里。”无情郎安在?”曰:“食之矣。”君怃然曰:“顽童之为是心也,诚不可忍,然汝亦太草草。赖上帝显圣,谅其至冤。不然者,吾何辞焉?从此以去,勿复如是。”钱塘君复再拜。是夕,遂宿毅于凝光殿。
明日,又宴毅于凝碧宫。会友戚,张广乐,具以醪醴,罗以甘洁。初,笳角鼙鼓,旌旗剑戟,舞万夫于其右。中有一夫前曰:“此《钱塘破阵乐》。”旌杰气,顾骤悍栗。座客视之,毛发皆竖。复有金石丝竹,罗绮珠翠,舞千女于其左,中有一女前进曰:“此《贵主还宫乐》。”清音宛转,如诉如慕,坐客听下,不觉泪下。二舞既毕,龙君大悦。锡以纨绮,颁于舞人,然后密席贯坐,纵酒极娱。酒酣,洞庭君乃击席而歌曰:“大天苍苍兮,大地茫茫,人各有志兮,何可思量,狐神鼠圣兮,薄社依墙。雷霆一发兮,其孰敢当?荷贞人兮信义长,令骨肉兮还故乡,齐言惭愧兮何时忘!”洞庭君歌罢,钱塘君再拜而歌曰:“上天配合兮,生死有途。此不当妇兮,彼不当夫。腹心辛苦兮,泾水之隅。风霜满鬓兮,雨雪罗襦。赖明公兮引素书,令骨肉兮家如初。永言珍重兮无时无。”钱塘君歌阕,洞庭君俱起,奉觞于毅。毅踧踖而受爵,饮讫,复以二觞奉二君,乃歌曰:“碧云悠悠兮,泾水东流。伤美人兮,雨泣花愁。尺书远达兮,以解君忧。哀冤果雪兮,还处其休。荷和雅兮感甘羞。山家寂寞兮难久留。欲将辞去兮悲绸缪。”歌罢,皆呼万岁。洞庭君因出碧玉箱,贮以开水犀;钱塘君复出红珀盘,贮以照夜玑:皆起进毅,毅辞谢而受。然后宫中之人,咸以绡彩珠璧,投于毅侧。重叠焕赫,须臾埋没前后。毅笑语四顾,愧谢不暇。洎酒阑欢极,毅辞起,复宿于凝光殿。
翌日,又宴毅于清光阁。钱塘因酒作色,踞谓毅曰:“不闻猛石可裂不可卷,义士可杀不可羞耶?愚有衷曲,欲一陈于公。如可,则俱在云霄;如不可,则皆夷粪壤。足下以为何如哉?”毅曰:“请闻之。”钱塘曰:“泾阳之妻,则洞庭君之爱女也。淑性茂质,为九姻所重。不幸见辱于匪人,今则绝矣。将欲求托高义,世为亲戚,使受恩者知其所归,怀爱者知其所付,岂不为君子始终之道者?”毅肃然而作,欻然而笑曰:“诚不知钱塘君孱困如是!毅始闻跨九州,怀五岳,泄其愤怒;复见断金锁,掣玉柱,赴其急难。毅以为刚决明直,无如君者。盖犯之者不避其死,感之者不爱其生,此真丈夫之志。奈何萧管方洽,亲宾正和,不顾其道,以威加人?岂仆人素望哉!若遇公于洪波之中,玄山之间,鼓以鳞须,被以云雨,将迫毅以死,毅则以禽兽视之,亦何恨哉!今体被衣冠,坐谈礼义,尽五常之志性,负百行怖之微旨,虽人世贤杰,有不如者,况江河灵类乎?而欲以蠢然之躯,悍然之性,乘酒假气,将迫于人,岂近直哉!且毅之质,不足以藏王一甲之间。然而敢以不伏之心,胜王不道之气。惟王筹之!”钱塘乃逡巡致谢曰:“寡人生长宫房,不闻正论。向者词述疏狂,妄突高明。退自循顾,戾不容责。幸君子不为此乖问可也。”其夕,复饮宴,其乐如旧。毅与钱塘遂为知心友。
明日,毅辞归。洞庭君夫人别宴毅于潜景殿,男女仆妾等悉出预会。夫人泣谓毅曰:“骨肉受君子深恩,恨不得展愧戴,遂至睽别。”使前泾阳女当席拜毅以致谢。夫人又曰:“此别岂有复相遇之日乎?”毅其始虽不诺钱塘之情,然当此席,殊有叹恨之色。宴罢,辞别,满宫凄然。赠遗珍宝,怪不可述。毅于是复循途出江岸,见从者十余人,担囊以随,至其家而辞去。毅因适广陵宝肆,鬻其所得。百未发一,财已盈兆。故淮右富族,咸以为莫如。遂娶于张氏,亡。又娶韩氏。数月,韩氏又亡。徙家金陵。常以鳏旷多感,或谋新匹。有媒氏告之曰:“有卢氏女,范阳人也。父名曰浩,尝为清流宰。晚岁好道,独游云泉,今则不知所在矣。母曰郑氏。前年适清河张氏,不幸而张夫早亡。母怜其少,惜其慧美,欲择德以配焉。不识何如?”毅乃卜日就礼。既而男女二姓俱为豪族,法用礼物,尽其丰盛。金陵之士,莫不健仰。居月余,毅因晚入户,视其妻,深觉类于龙女,而艳逸丰厚,则又过之。因与话昔事。妻谓毅曰:“人世岂有如是之理乎?”
经岁余,有一子。毅益重之。既产,逾月,乃秾饰换服,召毅于帘室之间,笑谓毅曰:“君不忆余之于昔也?”毅曰:“夙为姻好,何以为忆?”妻曰:“余即洞庭君之女也。泾川之冤,君使得白。衔君之恩,誓心求报。洎钱塘季父论亲不从,遂至睽违。天各一方,不能相问。父母欲配嫁于濯锦小儿某。遂闭户剪发,以明无意。虽为君子弃绝,分见无期。而当初之心,死不自替。他日父母怜其志,复欲驰白于君子。值君子累娶,当娶于张,已而又娶于韩。迨张、韩继卒,君卜居于兹,故余之父母乃喜余得遂报君之意。今日获奉君子,咸善终世,死无恨矣。”因呜咽,泣涕交下。对毅曰:“始不言者,知君无重色之心。今乃言者,知君有感余之意。妇人匪薄,不足以确厚永心,故因君爱子,以托相生。未知君意如何?愁惧兼心,不能自解。君附书之日,笑谓妾曰:‘他日归洞庭,慎无相避。’诚不知当此之际,君岂有意于今日之事乎?其后季父请于君,君固不许。君乃诚将不可邪,抑忿然邪?君其话之。”毅曰:“似有命者。仆始见君子,长泾之隅,枉抑憔悴,诚有不平之志。然自约其心者,达君之冤,余无及也。以言‘慎无相避’者,偶然耳,岂有意哉。洎钱塘逼迫之际,唯理有不可直,乃激人之怒耳。夫始以义行为之志,宁有杀其婿而纳其妻者邪?一不可也。某素以操真为志尚,宁有屈于己而伏于心者乎?二不可也。且以率肆胸臆,酬酢纷纶,唯直是图,不遑避害。然而将别之日。见君有依然之容,心甚恨之。终以人事扼束,无由报谢。吁,今日,君,卢氏也,又家于人间。则吾始心未为惑矣。从此以往,永奉欢好,心无纤虑也。”妻因深感娇泣,良久不已。有顷,谓毅曰:“勿以他类,遂为无心,固当知报耳。夫龙寿万岁,今与君同之。水陆无往不适。君不以为妄也。”毅嘉之曰:“吾不知国客乃复为神仙之饵!”。乃相与觐洞庭。既至,而宾主盛礼,不可具纪。
后居南海仅四十年,其邸第、舆马、珍鲜、服玩,虽侯伯之室,无以加也。毅之族咸遂濡泽。以其春秋积序,容状不衰。南海之人,靡不惊异。
洎开元中,上方属意于神仙之事,精索道术。毅不得安,遂相与归洞庭。凡十余岁,莫知其迹。
至开元末,毅之表弟薛嘏为京畿令,谪官东南。经洞庭,晴昼长望,俄见碧山出于远波。舟人皆侧立,曰:“此本无山,恐水怪耳。”指顾之际,山与舟相逼,乃有彩船自山驰来,迎问于嘏。其中有一人呼之曰:“柳公来候耳。”嘏省然记之,乃促至山下,摄衣疾上。山有宫阙如人世,见毅立于宫室之中,前列丝竹,后罗珠翠,物玩之盛,殊倍人间。毅词理益玄,容颜益少。初迎嘏于砌,持嘏手曰:“别来瞬息,而发毛已黄。”嘏笑曰:“兄为神仙,弟为枯骨,命也。”毅因出药五十丸遗嘏,曰:“此药一丸,可增一岁耳。岁满复来,无久居人世以自苦也。”欢宴毕,嘏乃辞行。自是已后,遂绝影响。嘏常以是事告于人世。殆四纪,嘏亦不知所在。
陇西李朝威叙而叹曰:“五虫之长,必以灵者,别斯见矣。人,裸也,移信鳞虫。洞庭含纳大直,钱塘迅疾磊落,宜有承焉。嘏咏而不载,独可邻其境。愚义之,为斯文。”
著名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