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李充有关的诗词

寄欧阳舍人书

宋代· 曾巩

巩顿首再拜,舍人先生:

去秋人还,蒙赐书及所撰先大父墓碑铭。反复观诵,感与惭并。夫铭志之著于世,义近于史,而亦有与史异者。盖史之于善恶,无所不书,而铭者,盖古之人有功德材行志义之美者,惧后世之不知,则必铭而见之。或纳于庙,或存于墓,一也。苟其人之恶,则于铭乎何有?此其所以与史异也。其辞之作,所以使死者无有所憾,生者得致其严。而善人喜于见传,则勇于自立;恶人无有所纪,则以愧而惧。至于通材达识,义烈节士,嘉言善状,皆见于篇,则足为后法。警劝之道,非近乎史,其将安近?

及世之衰,为人之子孙者,一欲褒扬其亲而不本乎理。故虽恶人,皆务勒铭,以夸后世。立言者既莫之拒而不为,又以其子孙之所请也,书其恶焉,则人情之所不得,于是乎铭始不实。后之作铭者,常观其人。苟托之非人,则书之非公与是,则不足以行世而传后。故千百年来,公卿大夫至于里巷之士,莫不有铭,而传者盖少。其故非他,托之非人,书之非公与是故也。

然则孰为其人而能尽公与是欤?非畜道德而能文章者,无以为也。盖有道德者之于恶人,则不受而铭之,于众人则能辨焉。而人之行,有情善而迹非,有意奸而外淑,有善恶相悬而不可以实指,有实大于名,有名侈于实。犹之用人,非畜道德者,恶能辨之不惑,议之不徇?不惑不徇,则公且是矣。而其辞之不工,则世犹不传,于是又在其文章兼胜焉。故曰,非畜道德而能文章者无以为也,岂非然哉!

然畜道德而能文章者,虽或并世而有,亦或数十年或一二百年而有之。其传之难如此,其遇之难又如此。若先生之道德文章,固所谓数百年而有者也。先祖之言行卓卓,幸遇而得铭,其公与是,其传世行后无疑也。而世之学者,每观传记所书古人之事,至其所可感,则往往衋然不知涕之流落也,况其子孙也哉?况巩也哉?其追睎祖德而思所以传之之繇,则知先生推一赐于巩而及其三世。其感与报,宜若何而图之?

抑又思若巩之浅薄滞拙,而先生进之,先祖之屯蹶否塞以死,而先生显之,则世之魁闳豪杰不世出之士,其谁不愿进于门?潜遁幽抑之士,其谁不有望于世?善谁不为,而恶谁不愧以惧?为人之父祖者,孰不欲教其子孙?为人之子孙者,孰不欲宠荣其父祖?此数美者,一归于先生。既拜赐之辱,且敢进其所以然。所谕世族之次,敢不承教而加详焉?愧甚,不宣。巩再拜。

孙征君传

清代· 方苞

孙奇逢,字启泰,号钟元,北直容城入也。少倜傥,好奇节,而内行笃修;负经世之略,常欲赫然著功烈,而不可强以仕。先是,高攀龙、顾宪成讲学东林,海内士大夫立名义者多附焉。及天启初,逆奄魏忠贤得政,叨秽者争出其门,而目东林诸君子为党。由是杨涟、左光斗、魏大中、周顺昌、缪昌期次第死厂狱,祸及亲党。而奇逢独与定兴鹿正、张果中倾身为之,诸公卒赖以归骨,世所传“范阳三烈士”也。

方是时,孙承宗以大学士兼兵部尚书经略蓟、辽,奇逢之友归安茅元仪及鹿正之子善继皆在幕府。奇逢密上书承宗,承宗以军事疏请入见。忠贤大惧,绕御床而泣,以严旨遏承宗于中途。而世以此益高奇逢之义。台垣及巡抚交荐屡征,不起,承宗欲疏请以职方起赞军事,使元仪先之,奇逢亦不应也。其后畿内盗贼数骇,容城危困,乃携家入易州五公山,门生亲故从而相保者数百家,奇逢为教条部署守御,而弦歌不辍。

入国朝,以国子祭酒征,有司敦趣,卒固辞。移居新安,既而渡河,止苏门百泉。水部郎马光裕奉以夏峰田庐,逆率子弟躬耕,四方来学,愿留者,亦授田使耕,所居遂成聚。

奇逢始与鹿善继讲学,以象山、阳明为宗,及晚年,乃更和通朱子之说。其治身务自刻砥,执亲之丧,率兄弟庐墓侧凡六年。人无贤愚,苟问学,必开以性之所近,使自力于庸行。其与人无町畦,虽武夫悍卒工商隶圉野夫牧竖,必以诚意接之,用此名在天下,而人无忌嫉者。方杨、左在难,众皆为奇逢危,而忠贤左右皆近畿人,夙重奇逢质行,无不阴为之地者。鼎革后,诸公必欲强起奇逢,平凉胡廷佐曰:“人各有志,彼自乐处隐就闲,何故必令与吾侪一辙乎?”居夏峰二十有五年,卒,年九十有二。

河南北学者,岁时奉祀百泉书院,而容城与刘因、杨继盛同祀,保定与孙文正承宗、鹿忠节善继并祀学宫,天下无知与不知,皆称曰夏峰先生。

赞曰:先兄百川闻之夏峰之学者,征君尝语人曰:“吾始自分与杨、左诸贤同命,及涉乱离,可以犯死者数矣,而终无恙,是以学贵知命而不惑也。”征君论学之书甚具,其质行,学者谱焉,兹故不论,而独著其荦荦大者。方高阳孙少师以军事相属,先生力辞不就,众皆惜之,而少师再用再黜,讫无成功,《易》所谓“介于石,不终日”者,其殆庶几耶。

观洛行

元代· 熊禾

我生海南万山间,出门冈陇相回环。
平田更无十里阔,何处知有天地宽。
男儿堕地六合志,抱此一雨常悁悁。
早年曾作天府客,长歌东出穆陵关。
关头仰天坐叹息,百年事业如弹丸。
乾坤只限衣带水,何繇万里窥中原。
只今文轨一潮混,地不改辟时易然。
斯须洛京见嵩华,咫尺孔林登泰山。
圣贤往迹正在此,譬若木水有本原。
北方学道古所贵,当年楚产皆其偏。
从来一气有旺歇,况及人事多移迁。
程门立雪道南后,幸此一脉犹绵延。
武夷考亭今洙泗,文公之学行八埏。
当时亦号小洛阳,游胡刘蔡居相联。
风流不减程邵马,至今故老人能言。
起来高目视八荒,斯文一缕千钧悬。
人心不啻溺焚急,茫茫大柄伊谁颛。
但得人读周孔书,不患古道今无传。
图书龙马事阔远,荥河温洛仍当年。
畴分三三卦八八,举目法象非虚玄。
大哉伊亳一德书,此极翼翼甸幅员。
太平六典深识此,下方余意公惓惓。
不惟周官列三百,更将仪礼陈三千。
成周致治绝千古,空余轨则留残编。
尼山已叹凤不至,只有梦寐相周旋。
从兹架漏过千载,何时赤子当息肩。
汉初自是有余责,仁义经制皆蕝绵。
董公年老贾生少,至今秦法常袭沿。
娄敬一言岂通论,长雄气习争相挻。
绝爱东都一代治,犹是三代气象存。
泱泱思乐鼓钟地,冠带几万圜桥门。
尊师重傅古亦少,一变至道夫何难。
惜哉桓荣无此学,西方现出金光仙。
马来牛去事甚浅,自此正气常腥膻。
秣陵青山那得以,独有此地余衣冠。
王通元经莫轻议,太和文治诚班班。
一时礼乐盛兴学,千闾万井皆均田。
殷周而下此一治,王苏诸老重讨论。
却恨晋阳好昌运,大纲不正他何观。
此几一失又几载,高天厚地衔深冤。
虽然正气当有合,古今良会应非悭。
书生杜门三十载,邂逅三生一日缘。
愿言挟册拜曲阜,更欲促驾窥涧瀍。
河南夫子倡道地,似闻荒草凝凄烟。
圣贤事事在耳目,依然昔日佳山川。
文公之道会当北,古今此理常往还。
昭代表音自此始,九州四海须同文。
在道久分要统一,皇极一建趋荡平。
老癃扶杖何日见,深衷寓此观洛篇。
尧夫卜宅太平日,有道经世常一元。
扬帆东南必沧海,振屐西北须昆仑。
鲁侯僖伯我有望,残山剩水难为妍。

祭退之

唐代· 张籍

呜呼吏部公,其道诚巍昂。生为大贤姿,天使光我唐。
德义动鬼神,鉴用不可详。独得雄直气,发为古文章。
学无不该贯,吏治得其方。三次论诤退,其志亦刚强。
再使平山东,不言所谋臧。荐待皆寒羸,但取其才良。
亲朋有孤稚,婚姻有办营。如彼天有斗,人可为信常。
如彼岁有春,物宜得华昌。哀哉未申施,中年遽殂丧。
朝野良共哀,矧于知旧肠。籍在江湖间,独以道自将。
学诗为众体,久乃溢笈囊。略无相知人,黯如雾中行。
北游偶逢公,盛语相称明。名因天下闻,传者入歌声。
公领试士司,首荐到上京。一来遂登科,不见苦贡场。
观我性朴直,乃言及平生。由兹类朋党,骨肉无以当。
坐令其子拜,常呼幼时名。追招不隔日,继践公之堂。
出则连辔驰,寝则对榻床。搜穷古今书,事事相酌量。
有花必同寻,有月必同望。为文先见草,酿熟偕共觞。
新果及异鲑,无不相待尝。到今三十年,曾不少异更。
公文为时师,我亦有微声。而后之学者,或号为韩张。
我官麟台中,公为大司成。念此委末秩,不能力自扬。
特状为博士,始获升朝行。未几享其资,遂忝南宫郎。
是事赖拯扶,如屋有栋梁。去夏公请告,养疾城南庄。
籍时官休罢,两月同游翔。黄子陂岸曲,地旷气色清。
新池四平涨,中有蒲荇香。北台临稻畴,茂柳多阴凉。
板亭坐垂钓,烦苦稍已平。共爱池上佳,联句舒遐情。
偶有贾秀才,来兹亦同并。移船入南溪,东西纵篙撑。
划波激船舷,前后飞鸥鶬.回入潭濑下,网截鲤与鲂。
踏沙掇水蔬,树下烝新粳。日来相与嬉,不知暑日长。
柴翁携童儿,聚观于岸傍。月中登高滩,星汉交垂芒。
钓车掷长线,有获齐欢惊。夜阑乘马归,衣上草露光。
公为游谿诗,唱咏多慨慷。自期此可老,结社于其乡。
籍受新官诏,拜恩当入城。公因同归还,居处隔一坊。
中秋十六夜,魄圆天差晴。公既相邀留,坐语于阶楹。
乃出二侍女,合弹琵琶筝。临风听繁丝,忽遽闻再更。
顾我数来过,是夜凉难忘。公疾浸日加,孺人视药汤。
来候不得宿,出门每回遑。自是将重危,车马候纵横。
门仆皆逆遣,独我到寝房。公有旷达识,生死为一纲。
及当临终晨,意色亦不荒。赠我珍重言,傲然委衾裳。
公比欲为书,遗约有修章。令我署其末,以为后事程。
家人号于前,其书不果成。子符奉其言,甚于亲使令。
鲁论未讫注,手迹今微茫。新亭成未登,闭在庄西厢。
书札与诗文,重叠我笥盈。顷息万事尽,肠情多摧伤。
旧茔盟津北,野窆动鼓钲。柳车一出门,终天无回箱。
籍贫无赠赀,曷用申哀诚。衣器陈下帐,醪饵奠堂皇。
明灵庶鉴知,仿佛斯来飨。

送杜靖国知连州

宋代· 郑侠

杜氏世德光无前,声华行实相辉鲜。
蒉之职也在刀匕,亲举罚爵平公筵。
预之闻见合左氏,春秋大法因粲然。
诗为郡守称杜母,南阳之人今尚传。
如晦作相犹民天,忠诚蹇蹇终始全。
能令大君思不已,辍瓜奠祭情拳拳。
子美大雅三千篇,昭昭劝戒日月悬。
其人骨朽邈千祀,至今闻望犹当年。
我宋龙兴抚嘉运,杜家孙子随飞奋。
坤马承乾禁掖清,傅霖苏旱华夷润。
迩来文武百群中,诜诜杜姓多翘俊。
靖国少年即奇绝,雄文常倍千人杰。
投书天府一不意,却扫雁荡不复出。
怀材抱道良自珍,售以连城为折阅。
中处不忍自弃置,以荫调官南海尉。
手提顽馘授州将,海盗为之潜丧气。
尘埃从此免低颜,倏忽十年今拥旆。
忆昨建康临市征,公於吾父为交承。
儿童不敢求见面,卓荦但听驰英声。
尔后驰驱逾半纪,投荒乃得亲君子。
孤舟抵岸即登门,见我有悲兼有喜。
所悲窜遂万里来,豺狼得路忠信埋。
长嘘为我意怆恻,吾来振汝良悠哉。
所喜谓我一门吏,一年三黜刚愈锐。
投身汤火何所求,所忧为君不为已。
况复吾为汝父执,世契不浅汝吾姓。
此邦人物粗熙熙,职司慈明州守德。
汝虽投窜实汝福,天子神圣终汝直。
丈夫秉德贵不回,穷达自天非汝职。
公言令人益慷慨,一接已见真颜色。
韶光波逝不暂傍,年华两见新尧历。
可邻情义如一朝,向人眷眷终无极。
外台差注重求材,天子急人方旰昃。
丹书凤口下九霄,捧诏治行何烜赫。
昨日红蕖醉幕宾,今朝皂盖贤州伯。
官虽衙尉丞,位乃二千石。
羁人无以报恩知,请为使君申八德。
一曰公,心与衡鉴盎情同。
朔方裴侠号独立,背公之私无发容。
青州赵琰绝嘱托,贵要书来投水中。
二日宽,量须江海为盎盏。
并州陈泰但怀抚,未尝愠怒形於颜。
南阳刘宽抑又甚,蒲鞭示耻儿期犯者难。
三曰信,舌端常与心相印。
九江宋君每听政,平旦日中犹不紊。
并州郭伋舍野亭,为与群儿期到郡。
四曰惠,有如雨露时沾渍。
光州元忠尝赈贷,二十五万恢天施。
蜀郡廉范不禁夜,一襦五裤惟民利。
五曰清,玉壶在堂在有冰。
武昌何远思律贪,汲井投钱非买名。
合浦孟尝亦无欲,还珠碧渊清所徵。
六曰正,端如标表行非径。
北海朱邑虽笃旧,至於枉曲终无听。
东莱杨震畏四知,行不欺幽此为盛。
七曰明,昭如日月东西行。
冀州贾琮去帷裳,百姓闻之政自行。
雍士李惠善审断,弹燕坐知禽鸟情。
八曰毅,镇浮静躁温而厉。
汴州齐浣非肆刑,清严自我人皆治。
濠州张福不可犯,以重自持人自畏。
此之八德人有一,鸣弦按堵皆千室。
能於八者具有之,使君之才非世出。
使君有政教,必本之学校。
蜀人夷陋卑已甚,文翁之化於今好。
使君有诗笔,莫咏闲风月。
追还雅颂声玉平,吟咏性情思补阙。
使君有车马,莫赏闲山水。
时行郊外问樵耕,民间利病须详委。
莫轻喜,莫轻怒,
轻喜於人火上冰,轻怒於人镜前雾。
莫孤疑,莫轻信,
孤疑多至败良谋,轻信定令奸小进。
大凡当局常多迷,使君临事其慎之。
倘记愚言用有时,微尘积岳终有裨。
苍生旱渴天欲雨,异时经济非公谁。

治安疏

明代· 海瑞

户部云南清吏司主事臣海瑞谨奏;为直言天下第一事,以正君道、明臣职,求万世治安事:

君者,天下臣民万物之主也。惟其为天下臣民万物之主,责任至重。凡民生利病,一有所不宜,将有所不称其任。是故事君之道宜无不备,而以其责寄臣工,使之尽言焉。臣工尽言,而君道斯称矣。昔之务为容悦,阿谀曲从,致使灾祸隔绝、主上不闻者,无足言矣。

过为计者则又曰:“君子危明主,忧治世。”夫世则治矣,以不治忧之;主则明矣,以不明危之:无乃使之反求眩瞀,莫知趋舍矣乎!非通论也。

臣受国厚恩矣,请执有犯无隐之义,美曰美,不一毫虚美;过曰过,不一毫讳过。不为悦谀,不暇过计,谨披沥肝胆为陛下言之。

汉贾谊陈政事于文帝曰:“进言者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臣独以为未也。曰安且治者,非愚则谀。”夫文帝,汉贤君也,贾谊非苛责备也。文帝性颇仁柔,慈恕恭俭,虽有爱民之美,优游退逊、尚多怠废之政。不究其弊所不免,概以安且治当之,愚也。不究其才所不能,概以政之安且治颂之,谀也。

陛下自视,于汉文帝何如?陛下天资英断,睿识绝人,可为尧、舜,可为禹、汤、文、武,下之如汉宣之厉精,光武之大度,唐太宗之英武无敌,宪宗之志平僭乱,宋仁宗之仁恕,举一节可取者,陛下优为之。即位初年,铲除积弊,焕然与天下更始。举其大概:箴敬一以养心,定冠履以定分,除圣贤土木之象,夺宦官内外之权,元世祖毁不与祀,祀孔子推及所生。天下忻忻,以大有作为仰之。识者谓辅相得人,太平指日可期,非虚语也,高汉文帝远甚。然文帝能充其仁恕之性,节用爱人,吕祖谦称其能尽人之才力,诚是也。一时天下虽未可尽以治安予之,然贯朽粟陈,民物康阜,三代后称贤君焉。

陛下则锐精未久,妄念牵之而去矣。反刚明而错用之,谓长生可得,而一意玄修。富有四海不曰民之脂膏在是也,而侈兴土木。二十余年不视朝,纲纪驰矣。数行推广事例,名爵滥矣。二王不相见,人以为薄于父子。以猜疑诽谤戮辱臣下,人以为薄于君臣。乐西苑而不返宫,人以为薄于夫妇。天下吏贪将弱,民不聊生,水旱靡时,盗贼滋炽。自陛下登极初年亦有这,而未甚也。今赋役增常,万方则效。陛下破产礼佛日甚,室如县罄,十余年来极矣。天下因即陛下改元之号而臆之曰:“嘉靖者言家家皆净而无财用也。”

迩者,严嵩罢相,世蕃极刑,差快人意一时称清时焉。然严嵩罢相之后,犹之严嵩未相之先而已,非大清明世界也。不及汉文帝远甚。天下之人不直陛下久矣,内外臣工之所知也。知之,不可谓愚。《诗》去:“衰职有阙,惟仲山甫补之。”今日所赖以弼棐匡救,格非而归之正,诸臣责也。夫圣人岂绝无过举哉?古者设官,亮采惠畴足矣,不必责之以谏。保氏掌谏王恶,不必设也。木绳金砺,圣贤不必言之也,乃修斋建醮,相率进香,天桃天药,相率表贺。建兴宫室,工部极力经营;取香觅宝,户部差求四出。陛下误举,诸臣误顺,无一人为陛下正言焉。都俞吁咈之风,陈善闭邪之义,邈无闻矣;谀之甚也。然愧心馁气,退有后言,以从陛下;昧没本心,以歌颂陛下,欺君之罪何如?

夫天下者,陛下之家也,人未有不顾其家者。内外臣工有官守、有言责,皆所以奠陛下之家而磐石之也。一意玄修,是陛下心之惑也。过于苛断,是陛下情之伪也。而谓陛下不顾其家,人情乎?诸臣顾身家以保一官,多以欺败,以赃败,不事事败,有不足以当陛下之心者。其不然者,君心臣心偶不相值也,遂谓陛下为贱薄臣工。诸臣正心之学微,所言或不免己私,或失详审,诚如胡寅扰乱政事之说,有不足以当陛下之心者。其不然者,君意臣意偶不相值也,遂谓陛下为是己拒谏。执陛下一二事不当之形迹,亿陛下千百事之尽然,陷陛下误终不复,诸臣欺君之罪大矣。《记》曰:“上人疑则百姓惑,下难知则君长劳。”今日之谓也。

为身家心与惧心合,臣职不明,臣以一二事形迹既为诸臣解之矣。求长生心与惑心合,有辞于臣,君道不正,臣请再为陛下开之。

陛下之误多矣,大端在修醮。修醮所以求长生也。自古圣贤止说修身立命,止说顺受其正。盖天地赋予于人而为性命者,此尽之矣。尧、舜、禹、汤、文、武之君,圣之盛也,未能久世不终。下之,亦未见方外士自汉、唐、宋存至今日。使陛下得以访其术者陶仲文,陛下以师呼之,仲文则既死矣。仲文尚不能长生,而陛下独何求之?至谓天赐仙桃药丸,怪妄尤甚。伏羲氏王天下,龙马出河,因则其文以画八卦。禹治水时,神龟负文而列其背,因而第之,以成必畴。河图洛书实有此瑞物,以泄万古不传之秘。天不爱道而显之圣人,借圣人以开示天下,犹之日月星辰之布列,而历数成焉,非虚妄也。宋真宗获天书于乾佑山,孙奭谏曰:“天何言哉?岂有书也?”桃必采而后得,药由人工捣以成者也。兹无因而至,桃药是有足而行耶?天赐之者,有手执而付之耶?陛下玄修多年矣,一无所得。至今日,左右奸人逆陛下玄修妄念,区区桃药之长生,理之所无,而玄修之无益可知矣。

陛下又将谓悬刑赏以督率臣下,分理有人,天下无不可治,而玄修无害矣乎?夫人幼而学,既无致君泽民异事之学,壮而行,亦无致君泽民殊用之心。《太甲》曰:“有言逆于汝志,必求诸道,有言逊于汝志,必求诸非道。”言顺者之未必为道也。即近事观:严嵩有一不顺陛下者乎?昔为贪窃,今为逆本。梁材守道守官,陛下以为逆者也,历任有声,官户部者以有守称之。虽近日严嵩抄没、百官有惕心焉,无用于积贿求迁,稍自洗涤。然严嵩罢相之后,犹严嵩未相之前而已。诸臣宁为严嵩之顺,不为梁材之执。今甚者贪求,未甚者挨日。见称于人者,亦廊庙山林交战热中,鹘突依违,苟举故事。洁己格物,任天下重,使社稷灵长终必赖之者,未见其人焉。得非有所牵制其心,未能纯然精白使然乎?陛下欲诸臣惟予行而莫违也,而责之以效忠;付之以翼为明听也,又欲其顺乎玄修土木之娱:是股肱耳目不为腹心卫也,而自为视听持行之用。有臣如仪、衍焉,可以成“得志与民由之”之业,无是理也。

陛下诚知玄修无益,臣之改行,民之效尤,天下之安与不安、治与不治由之,幡然悟悔,日视正朝,与宰辅、九卿、侍从、言官讲求天下利害,洗数十年君道之误,置其身于尧、舜、禹、汤、文、武之上,使其臣亦得洗数十年阿君之耻,置其身于皋陶、伊、傅之列,相为后先,明良喜起,都俞吁咈。内之宦官宫妾,外之光禄寺厨役,锦衣卫恩荫,诸衙门带俸,举凡无事而官者亦多矣。上之内仓内库,下之户、工部,光禄寺诸厂,段绢、粮料、珠定、器用、木材诸物,多而积于无用,用之非所宜用,亦多矣。诸臣必有为陛下言者。诸臣言之,陛下行之,此则在陛下一节省间而已。京师之一金,田野之百金也。一节省而国有余用,民有盖藏,不知其几也。而陛下何不为之?

官有职掌,先年职守之正、职守之全而未行之。今日职守之废、职守之苟且因循,不认真、不尽法而自以为是。敦本行以端士习,止上纳以清仕途,久任吏将以责成功,练选军士以免召募,驱缁黄游食以归四民,责府州县兼举富教使成礼俗,复屯盐本色以裕边储,均田赋丁差以苏困敝,举天下官之侵渔,将之怯懦,吏之为奸,刑之无少姑息焉。必世之仁,博厚高明悠远之业,诸臣必有陛下言者。诸臣言之,陛下行之,此则在陛下一振作间而已。一振作而诸废具举,百弊铲绝,唐、虞三代之治粲然复兴矣,而陛下何不行之?

节省之,振作之,又非有所劳于陛下也。九卿总其纲,百职分其任,抚按科道纠举肃清之于其间,陛下持大纲、稽治要而责成焉。劳于求贤,逸于任用如天运于上,而四时六气各得其序,恭己无为之道也。天地万物为一体,固有之性也。民物熙洽,熏为太和,而陛下性分中自有真乐矣。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与天地参。道与天通,命由我立,而陛下性分中自有真寿矣。此理之所有者,可旋至而立有效者也。若夫服食不终之药,遥望轻举,理之所无者也。理之所无,而切切然散爵禄,竦精神,玄修求之,悬思凿想,系风捕影,终其身如斯而已矣,求之其可得乎?

夫君道不正,臣职不明,此天下第一事也。于此不言,更复何言?大臣持禄而外为谀,小臣畏罪而面为顺,陛下有不得知而改之行之者,臣每恨焉。是以昧死竭忠,惓惓为陛下言之。一反情易向之间,而天下之治与不治,民物之安与不安决焉,伏惟陛下留神,宗社幸甚,天下幸甚。臣不胜战栗恐惧之至,为此具本亲赍,谨具奏闻。

哀江南赋

南北朝· 庾信

我之掌庾承周,以世功而为族;经邦佐汉,用论道而当官。禀嵩华之玉石,润河洛之波澜。居负洛而重世,邑临河而宴安。逮永嘉之艰虞,始中原之乏主。民枕倚于墙壁,路交横于豺虎。值五马之南奔,逢三星之东聚。彼凌江而建国,始播迁于吾祖。分南阳而赐田,裂东岳而胙土。诛茅宋玉之宅,穿径临江之府。水木交运,山川崩竭。家有直道,人多全节。训子见于纯深,事君彰于义烈。新野有生祠之庙,河南有胡书之碣。况乃少微真人,天山逸民,阶庭空谷,门巷蒲轮。移谈讲树,就简书筠。降生世德,载诞贞臣。文词高于甲观,楷模盛于漳滨。嗟有道而无凤,叹非时而有麟。既奸回之奰逆,终不悦于仁人。

王子滨洛之岁,兰成射策之年。始含香于建礼,仍矫翼于崇贤;游洊雷之讲肆,齿明离之胄筵。既倾蠡而酌海,遂测管而窥天。方塘水白,钓渚池圆。侍戎韬于武帐,听雅曲于文弦。乃解悬而通籍,遂崇文而会武。居笠毂而掌兵,出兰池而典午。论兵于江汉之君,拭玉于西河之主。

于时朝野欢娱,池台钟鼓。里为冠盖,门成邹鲁。连茂苑于海陵,跨横塘于江浦。东门则鞭石成桥,南极则铸铜为柱。橘则园植万株,竹则家封千户。西赆浮玉,南琛没羽。吴歈越吟,荆艳楚舞。草木之遇阳春,鱼龙之逢风雨。五十年中,江表无事。王歙为和亲之侯,班超为定远之使。马武无预于甲兵,冯唐不论于将帅。岂知山岳闇然,江湖潜沸,渔阳有闾左戍卒,离石有将兵都尉。

天子方删诗书,定礼乐;设重云之讲,开士林之学;谈劫烬之灰飞,辨常星之夜落。地平鱼齿,城危兽角;卧刁斗于荥阳,绊龙媒于平乐。宰衡以干戈为儿戏,缙绅以清谈为庙略。乘渍水以胶船,驭奔驹以朽索。小人则将及水火,君子则方成猿鹤。敝箄不能救盐池之咸,阿胶不能止黄河之浊。既而鲂鱼赪尾,四郊多垒。殿狎江鸥,宫鸣野雉。湛庐去国,艅艎失水。见被发于伊川,知百年而为戎矣。

彼奸逆之炽盛,久游魂而放命。大则有鲸有鲵,小则为枭为獍。负其牛羊之力,肆其水草之性;非玉烛之能调,岂璇玑之可正。值天下之无为,尚有欲于羁縻。饮其琉璃之酒,赏其虎豹之皮;见胡柯于大夏,识鸟卵于条枝。豺牙密厉,虺毒潜吹。轻九鼎而欲问,闻三川而遂窥。

始则王子召戎,奸臣介胄。既官政而离逷,遂师言而泄漏。望廷尉之逋囚,反淮南之穷寇。出狄泉之苍鸟,起横江之困兽。地则石鼓鸣山,天则金精动宿。北阙龙吟,东陵麟斗。

尔乃桀黠构扇,冯陵畿甸。拥狼望于黄图,填卢山于赤县。青袍如草,白马如练。天子履端废朝,单于长围高宴。两观当戟,千门受箭;白虹贯日,苍鹰击殿;竟遭夏台之祸,终视尧城之变。官守无奔问之人,干戚非平戎之战。陶侃空争米船,顾荣虚摇羽扇。

将军死绥,路绝重围。烽随星落,书逐鸢飞。乃韩分赵裂,鼓卧旗折。失群班马,迷轮乱辙。猛士婴城,谋臣卷舌。昆阳之战象走林,常山之阵蛇奔穴。五郡则兄弟相悲,三州则父子离别。

护军慷慨,忠能死节,三世为将,终于此灭。济阳忠壮,身参末将,兄弟三人,义声俱唱。主辱臣死,名存身丧。敌人归元,三军凄怆。尚书多算,守备是长。云梯可拒,地道能防。有齐将之闭壁,无燕师之卧墙。大事去矣,人之云亡!

申子奋发,勇气咆勃。实总元戎,身先士卒。胄落鱼门,兵填马窟。屡犯通中,频遭刮骨。功业夭枉,身名埋没。或以隼翼鷃披,虎威狐假。沾渍锋镝,脂膏原野。兵弱虏强,城孤气寡。闻鹤唳而心惊,听胡笳而泪下。拒神亭而亡戟,临横江而弃马。崩于钜鹿之沙,碎于长平之瓦。

于是桂林颠覆,长洲麋鹿。溃溃沸腾,茫茫墋黩。天地离阻,神人惨酷。晋郑靡依,鲁卫不睦。竞动天关,争回地轴。探雀鷇而未饱,待熊蹯而讵熟?乃有车侧郭门,筋悬庙屋。鬼同曹社之谋,人有秦庭之哭。

尔乃假刻玺于关塞,称使者之酬对。逢鄂坂之讥嫌,值耏门之征税。乘白马而不前,策青骡而转碍。吹落叶之扁舟,飘长风于上游。彼锯牙而钩爪,又循江而习流。排青龙之战舰,斗飞燕之船楼。张辽临于赤壁,王濬下于巴丘。乍风惊而射火,或箭重而沉舟。未辨声于黄盖,已先沉于杜侯。落帆黄鹤之浦,藏船鹦鹉之洲。路已分于湘汉,星犹看于斗牛。

若乃阴陵失路,钓台斜趣。望赤壁而沾衣,舣乌江而不渡。雷池栅浦,鹊陵焚戍。旅舍无烟,巢禽无树。谓荆衡之杞梓,庶江汉之可恃。淮海维扬,三千馀里。过漂渚而寄食,托芦中而渡水。届于七泽,滨于十死。嗟天保之未定,见殷忧之方始。本不达于危行,又无情于禄仕。谬掌卫于中军,滥尸丞于御史。

信生世等于龙门,辞亲同于河洛。奉立身之遗训,受成书之顾托。昔三世而无惭,今七叶而始落。泣风雨于梁山,惟枯鱼之衔索。入欹斜之小径,掩蓬藋之荒扉。就汀洲之杜若,待芦苇之单衣。

于是西楚霸王,剑及繁阳。鏖兵金匮,校战玉堂。苍鹰赤雀,铁舳牙樯。沉白马而誓众,负黄龙而渡江,海潮迎舰,江萍送王。戎军屯于石城,戈船掩于淮泗。诸侯则郑伯前驱,盟主则荀罃暮至。剖巢熏穴,奔魑走魅。埋长狄于驹门,斩蚩尤于中冀。燃腹为灯,饮头为器。直虹贯垒,长星属地。昔之虎踞龙盘,加以黄旗紫气,莫不随狐兔而窟穴,与风尘而殄瘁。

西瞻博望,北临玄圃,月榭风台,池平树古。倚弓于玉女窗扉,系马于凤皇楼柱。仁寿之镜徒悬,茂陵之书空聚。若夫立德立言,谟明寅亮;声超于系表,道高于河上。更不遇于浮丘,遂无言于师旷。以爱子而托人,知西陵而谁望?非无北阙之兵,犹有云台之仗。

司徒之表里经纶,狐偃之惟王实勤。横琱戈而对霸主,执金鼓而问贼臣。平吴之功,壮于杜元凯;王室是赖,深于温太真。始则地名全节,终则山称枉人。南阳校书,去之已远;上蔡逐猎,知之何晚?镇北之负誉矜前,风飙凛然。水神遭箭,山灵见鞭。是以蛰熊伤马,浮蛟没船。才子并命,俱非百年。

中宗之夷凶靖乱,大雪冤耻,去代邸而承基,迁唐郊而纂祀。反旧章于司隶,归馀风于正始。沈猜则方逞其欲,藏疾则自矜于己。天下之事没焉,诸侯之心摇矣。既而齐交北绝,秦患西起。况背关而怀楚,异端委而开吴。驱绿林之散卒,拒骊山之叛徒。营军梁溠,蒐乘巴渝。问诸淫昏之鬼,求诸厌劾之符。荆门遭廪延之戮,夏口滥逵泉之诛。蔑因亲以致爱,忍和乐于弯弧。既无谋于肉食,非所望于论都。未深思于五难,先自擅于三端。登阳城而避险,卧砥柱而求安。既言多于忌刻,实志勇而形残。但坐观于时变,本无情于急难。地惟黑子,城犹弹丸。其怨则黩,其盟则寒。岂冤禽之能塞海?非愚叟之可移山。况以沴气朝浮,妖精夜陨。赤鸟则三朝夹日,苍云则七重围轸。亡吴之岁既穷,入郢之年斯尽。

周含郑怒,楚结秦冤。有南风之不竞,值西邻之责言。俄而梯冲乱舞,冀马云屯。俴秦车于畅毂,沓汉鼓于雷门。下陈仓而连弩,渡临晋而横船。虽复楚有七泽,人称三户;箭不丽于六麋,雷无惊于九虎。辞洞庭兮落木,去涔阳兮极浦。炽火兮焚旗,贞风兮害蛊。乃使玉轴扬灰,龙文折柱。下江余城,长林故营。徒思拑马之秣,未见烧牛之兵。章曼支以毂走,宫之奇以族行。河无冰而马渡,关未晓而鸡鸣。忠臣解骨,君子吞声。章华望祭之所,云梦伪游之地。荒谷缢于莫敖,冶父囚于群帅。硎穽折拉,鹰鹯批㩌。冤霜夏零,愤泉秋沸。城崩杞妇之哭,竹染湘妃之泪。

水毒秦泾,山高赵陉。十里五里,长亭短亭。饥随蛰燕,暗逐流萤。秦中水黑,关上泥青。于时瓦解冰泮,风飞雹散,浑然千里,淄渑一乱。雪暗如沙,冰横似岸。逢赴洛之陆机,见离家之王粲,莫不闻陇水而掩泣,向关山而长叹。况复君在交河,妾在青波。石望夫而逾远,山望子而逾多。才人之忆代郡,公主之去清河。栩阳亭有离别之赋,临江王有愁思之歌。别有飘飖武威,羁旅金微。班超生而望返,温序死而思归。李陵之双凫永去,苏武之一雁空飞。

若江陵之中否,乃金陵之祸始。虽借人之外力,实萧墙之内起。拨乱之主忽焉,中兴之宗不祀。伯兮叔兮,同见戮于犹子。荆山鹊飞而玉碎,隋岸蛇生而珠死。鬼火乱于平林,殇魂游于新市。梁故丰徙,楚实秦亡。不有所废,其何以昌?有妫之后,将育于姜。输我神器,居为让王。天地之大德曰生,圣人之大宝曰位。用无赖之子弟,举江东而全弃。惜天下之一家,遭东南之反气。以鹑首而赐秦,天何为而此醉?

且夫天道回旋,生民预焉。余烈祖于西晋,始流播于东川。洎余身而七叶,又遭时而北迁。提挈老幼,关河累年。死生契阔,不可问天。况复零落将尽,灵光岿然!日穷于纪,岁将复始。逼切危虑,端忧暮齿。践长乐之神皋,望宣平之贵里。渭水贯于天门,骊山回于地市。幕府大将军之爱客,丞相平津侯之待士。见钟鼎于金张,闻弦歌于许史。岂知灞陵夜猎,犹是故时将军;咸阳布衣,非独思归王子!

东京赋

两汉· 张衡

安处先生于是似不能言,怃然有间,乃莞尔而笑曰:“若客所谓,末学肤受,贵耳而贱目者也!苟有胸而无心,不能节之以礼,宜其陋今而荣古矣!由余以西戎孤臣,而悝缪公于宫室,如之何其以温故知新,研覈是非,近于此惑?”

“周姬之末,不能厥政,政用多僻。始于宫邻,卒于金虎。嬴氏搏翼,择肉西邑。是时也,七雄并争,竞相高以奢丽。楚筑章华于前,赵建丛台于后。秦政利觜长距,终得擅场,思专其侈,以莫己若。乃构阿房,起甘泉,结云阁,冠南山。征税尽,人力殚。然后收以太半之赋,威以参夷之刑。其遇民也,若薙氏之芟草,既蕴崇之,又行火焉!惵惵黔首,岂徒跼高天,蹐厚地而已哉?乃救死于其颈!敺以就役,唯力是视,百姓弗能忍,是用息肩于大汉而欣戴高祖。”

“高祖膺籙受图,顺天行诛,杖朱旗而建大号。所推必亡,所存必固。扫项军于垓下,绁子婴于轵涂。因秦宫室,据其府库。作洛之制,我则未暇。是以西匠营宫,目翫阿房。规摹逾溢,不度不臧。损之又损之,然尚过于周堂。观者狭而谓之陋,帝已讥其泰而弗康。”

“且高既受命建家,造我区夏矣。文又躬自菲薄,治致升平之德。武有大启土宇,纪禅肃然之功。宣重威以抚和,戎狄呼韩来享。咸用纪宗存主,飨祀不辍,铭勋彝器,历世弥光。今舍纯懿而论爽德,以春秋所讳而为美谈,宜无嫌于往初,故蔽善而扬恶,祗吾子之不知言也。必以肆奢为贤,则是黄帝合宫,有虞总期,固不如夏癸之瑶台,殷辛之琼室也。汤武谁革而用师哉?盍亦览东京之事以自寤乎?”

“且天子有道,守在海外。守位以仁,不恃隘害。苟民志之不谅,何云岩险与襟带?秦负阻于二关,卒开项而受沛。彼偏据而规小,岂如宅中而图大。”

“昔先王之经邑也,掩观九隩,靡地不营。土圭测景,不缩不盈。总风雨之所交,然后以建王城。审曲面势,泝洛背河,左伊右瀍。西阻九阿,东门于旋。盟津达其后,太谷通其前。回行道乎伊阙,邪径捷乎轘辕。大室作镇,揭以熊耳。底柱辍流,镡以大岯。温液汤泉,黑丹石缁。王鲔岫居,能鳖三趾。宓妃攸馆,神用挺纪。龙图授羲,龟书畀姒。召伯相宅,卜惟洛食。周公初基,其绳则直。苌弘魏舒,是廓是极。经途九轨,城隅九雉。度堂以筵,度室以几。京邑翼翼,四方所视。汉初弗之宅,故宗绪中圮。”

“巨猾间衅,窃弄神器。历载三六,偷安天位。于时蒸民,罔敢或贰。其取威也重矣!我世祖忿之,乃龙飞白水,凤翔参墟。授钺四七,共工是除。欃枪旬始,群凶靡馀。区宇乂宁,思和求中。睿哲玄览,都兹洛宫。曰止曰时,昭明有融。既光厥武,仁洽道丰。登岱勒封,与黄比崇。”

“逮至显宗,六合殷昌。乃新崇德,遂作德阳。启南端之特闱,立应门之将将。昭仁惠于崇贤,抗义声于金商。飞云龙于春路,屯神虎于秋方。建象魏之两观,旌六典之旧章。其内则含德章台,天禄宣明。温饬迎春,寿安永宁。飞阁神行,莫我能形。濯龙芳林,九谷八溪。芙蓉覆水,秋兰被涯渚戏跃鱼,渊游龟蠵永安离宫,脩竹冬青。阴池幽流,玄泉洌清。鹎鶋秋栖,鹘鵃春鸣。鴡鸠丽黄,关关嘤嘤。于南则前殿灵台,龢驩安福。謻门曲榭,邪阻城洫。奇树珍果,钩盾所职。西登少华,亭候修敕。九龙之内,寔曰嘉德。西南其户,匪凋匪刻。我后好约,乃宴斯息。于东则洪池清蘌,渌水澹澹。内阜川禽,外丰葭菼。献鳖蜃与龟鱼,供蜗蠯与菱芡。其西则有平乐都场,示远之观。龙雀蟠蜿,天马半汉。瑰异谲诡,灿烂炳焕。奢未及侈,俭而不陋。规遵王度,动中得趣。”

“于是观礼,礼举仪具。经始勿亟,成之不日。犹谓为之者劳,居之者逸。慕唐虞之茅茨,思夏后之卑室。乃营三宫,布教颁常。复庙重屋,八达九房。规天矩地,授时顺乡。造舟清池,惟水泱泱左制辟雍,右立灵台。因进距衰,表贤简能。冯相观祲,祈禠禳灾。”

“于是孟春元日,群后旁戾。百僚师师,于斯胥洎。藩国奉聘,要荒来质。具惟帝臣,献琛执贽。当觐乎殿下者,盖数万以二。尔乃九宾重,胪人列。崇牙张,镛鼓设。郎将司阶,虎戟交铩龙辂充庭,云旗拂霓。夏正三朝,庭燎晢晢。撞洪锺,伐灵鼓,旁震八鄙,軯磕隐訇若疾霆转雷而激迅风也。”

“是时称警跸已下凋辇于东厢。冠通天,佩玉玺,纡皇组,要干将。负斧扆,次席纷纯,左右玉几而南面以听矣。然后百辟乃入,司仪辨等,尊卑以班,璧羔皮帛之贽既奠,天子乃以三揖之礼礼之。穆穆焉,皇皇焉,济济焉,将将焉,信天下之壮观也。乃羡公侯卿士,登自东除,访万机,询朝政,勤恤民隐,而除其眚。人或不得其所,若己纳之于隍。荷天下之重任,匪怠皇以宁静。发京仓,散禁财。赉皇寮,逮舆台。命膳夫以大飨,饔饩浃乎家陪。春醴惟醇,燔炙芬芬。君臣欢康,具醉熏熏。千品万官,已事而踆勤屡省,懋乾乾。清风协于玄德,淳化通于自然。宪先灵而齐轨,必三思以顾愆。招有道于侧陋,开敢谏之直言。聘丘园之耿絜,旅束帛之戋戋。上下通情,式宴且盘。”

“及将祀天郊,报地功,祈福乎上玄,思所以为虔。肃肃之仪尽,穆穆之礼殚。然后以献精诚,奉禋祀,曰:‘允矣,天子者也。’乃整法服,正冕带。珩紞紘綖,玉笄綦会。火龙黼黻,藻繂鞶厉。结飞云之袷辂,树翠羽之高盖。建辰旒之太常,纷焱悠以容裔。六玄虬之弈弈,齐腾骧而沛艾。龙輈华轙,金鋄镂鍚。方釳左纛,钩膺玉瓖銮声哕哕,和铃鉠鉠重轮贰辖,疏毂飞軨羽盖威蕤,葩瑵曲茎。顺时服而设副,咸龙旂而繁缨。立戈迤戛,农舆辂木。属车九九,乘轩并毂。旷弩重旃,朱旄青屋。奉引既毕,先辂乃发。鸾旗皮轩,通帛綪旆。云罕九斿,闟戟轇輵髶髦被绣,虎夫戴鶡。驸承华之蒲梢,飞流苏之骚杀。总轻武于后陈,奏严鼓之嘈囐,戎士介而扬挥,戴金钲而建黄钺。清道桉列,天行星陈。肃肃习习,隐隐辚辚。殿未出乎城阙,旆已反乎郊畛盛夏后之致美,爰敬恭于明神。”

“尔乃孤竹之管,云和之瑟。雷鼓鼘鼘,六变既毕。冠华秉翟,列舞八佾。元祀惟称,群望咸秩。颺槱燎之炎炀,致高烟乎太一。神歆馨而顾德,祚灵主以元吉。然后宗上帝于明堂,推光武以作配。辩方位而正则,五精帅而来摧尊赤氏之朱光,四灵懋而允怀。于是春秋改节,四时迭代。蒸蒸之心,感物曾思。躬追养于庙祧,奉蒸尝与禴祠。物牲辩省,设其楅衡。毛炰豚胉,亦有和羹。涤濯静嘉,礼仪孔明。万舞奕奕,锺鼓喤喤。灵祖皇考,来顾来飨神具醉止,降福穰穰。”

“及至农祥晨正,土膏脉起。乘銮辂而驾苍龙,介驭间以剡耜。躬三推于天田,修帝籍之千亩。供禘郊之粢盛,必致思乎勤己。兆民劝于疆埸,感懋力以耘耔春日载阳,合射辟雍。设业设虡,宫悬金镛。鼖鼓路浅,树羽幢幢。于是备物,物有其容。伯夷起而相仪,后夔坐而为工。张大侯,制五正。设三乏,厞司旌。并夹既设,储乎广庭。于是皇舆夙驾,?于东阶,以须消启明。扫朝霞,登天光于扶桑。天子乃抚玉辂,时乘六龙。发鲸鱼,铿华锺。大丙弭节,风后陪乘。摄提运衡,徐至于射宫。礼事展,乐物具。王夏阕,驺虞奏。决拾既次,雕弓斯彀达馀萌于暮春,昭诚心以远喻。进明德而崇业,涤饕餮之贪欲。仁风衍而外流,谊方激而遐骛。日月会于龙狵,恤民事之劳疚。因休力以息勤,致欢忻于春酒。执銮刀以袒割,奉觞豆于国叟。降至尊以训恭,送迎拜乎三寿。敬慎威仪,示民不偷我有嘉宾,其乐愉愉。声教布濩,盈溢天区。”

“文德既昭,武节是宣。三农之隙,曜威中原。岁惟仲冬,大阅西园。虞人掌焉,先期戒事。悉率百禽,鸠诸灵囿。兽之所同,是谓告备。乃御小戎,抚轻轩。中畋四牡,既佶且闲。戈矛若林,牙旗缤纷。迄上林,结徒营。次和树表,司铎授钲。坐作进退,节以军声。三令五申,示戮斩牲。陈师鞠旅,教达禁成。火列具举,武士星敷。鹅鹳鱼丽,箕张翼舒。轨尘掩迒,匪疾匪徐。驭不诡遇,射不翦毛。升献六禽,时膳四膏。马足未极,舆徒不劳。成礼三殴,解罘放麟。不穷乐以训俭,不殚物以昭仁。慕天乙之弛罟,因教祝以怀民。仪姬伯之渭阳,失熊罴而获人。泽浸昆虫,威振八寓。好乐无荒,允文允武。薄狩于敖,既璅璅焉。岐阳之蒐,又何足数。”

“尔乃卒岁大傩,殴除群厉。方相秉钺,巫觋操茢侲子万童,丹首玄制。桃弧棘矢,所发无臬。飞砾雨散,刚瘅必毙。煌火驰而星流,逐赤疫于四裔。然后凌天池,绝飞梁。捎魑魅,斮獝狂。斩蜲蛇,脑方良。囚耕父于清泠,溺女魃于神潢残夔魖与罔像,殪野仲而歼游光。八灵为之震慴,况鬾蛊与毕方。度朔作梗,守以郁垒。神荼副焉,对操索苇。目察区陬,司执遗鬼。京室密清,罔有不韪。”

“于是阴阳交和,庶物时育。卜征考祥,终然允淑。乘舆巡乎岱岳,劝稼穑于原陆。同衡律而壹轨量,齐急舒于寒燠省幽明以黜陟,乃反旆而回复。望先帝之旧墟,慨长思而怀古!俟阊风而西遐,致恭祀乎高祖。既春游以发生,启诸蛰于潜户。度秋豫以收成,观丰年之多稌嘉田畯之匪懈,行致赉于九扈。左瞰暘谷,右睨玄圃。眇天末以远期,规万世而大摹且归来以释劳,膺多福以安悆总集瑞命,备致嘉祥。圉林氏之驺虞,扰泽马与腾黄。鸣女床之鸾鸟,舞丹穴之凤皇。植华平于春圃,丰朱草于中唐。惠风广被,泽洎幽荒。北燮丁令,南谐越裳。西包大秦,东过乐浪重舌之人九译,佥稽首而来王。”

“是以论其迁邑易京,则同规乎殷盘。改奢即俭,则合美乎斯干。登封降禅,则齐德乎黄轩。为无为,事无事,永有民以孔安。遵节俭,尚素朴。思仲尼之克己,履老氏之常足。将使心不乱其所在,目不见其可欲。贱犀象,简珠玉。藏金于山,扺璧于谷。翡翠不裂,玳瑁不蔟所贵惟贤,所宝惟谷。民去末而反本,咸怀忠而抱悫于斯之时,海内同悦,曰:‘吁!汉帝之德,侯其褘而!’盖蓂荚为难莳也,故旷世而不觌。惟我后能殖之,以至和平,方将数诸朝阶。然则道胡不怀,化胡不柔?声与风翔,泽从云游。万物我赖,亦又何求?德寓天覆,辉烈火烛。狭三王之趢趗,轶五帝之长驱。踵二皇之遐武,谁谓驾迟而不能属?东京之懿未罄,值余有犬马之疾,不能究其精详。故粗为宾言其梗概如此。”

“若乃流遁忘反,放心不觉,乐而无节,后离其戚,一言几于丧国,我未之学也。且夫挈缾之智,守不假器。况纂帝业,而轻天位。瞻仰二祖,厥庸孔肆。常翘翘以危惧,若乘奔而无辔。白龙鱼服,见困豫且虽万乘之无惧,犹憷惕于一夫。终日不离其辎重,独微行其焉如?夫君人者,黈纩塞耳,车中不内顾。佩以制容,銮以节涂。行不变玉,驾不乱步。却走马以粪车,何惜騕褭与飞兔。方其用财取物,常畏生类之殄也。赋政任役,常畏人力之尽也。取之以道,用之以时。山无槎辞,畋不麇胎。草木蕃庑,鸟兽阜滋。民忘其劳,乐输其财。百姓同于饶衍,上下共其雍熙。洪恩素蓄,民心固结。执谊顾主,夫怀贞节。忿奸慝之干命,怨皇统之见替玄谋设而阴行,合二九而成谲。登圣皇于天阶,章汉祚之有秩。若此,故王业可乐焉。”

“今公子苟好勦民以媮乐,忘民怨之为仇也;好殚物以穷宠,忽下叛而生忧也。夫水所以载舟,亦所以覆舟。坚冰作于履霜,寻木起于櫱栽。昧旦丕显,后世犹怠。况初制于甚泰,服者焉能改裁故相如壮上林之观,杨雄骋羽猎之辞。虽系以隤墙填堑,乱以收罝解罘卒无补于风规,祇以昭其愆尤。臣济奓以陵君,忘经国之长基。故函谷击柝于东,西朝颠覆而莫持。凡人心是所学,体安所习。鲍肆不知其怄,翫其所以先入。咸池不齐度于鼃咬,而众听或疑。能不惑者,其唯子野乎?”

客既醉于大道,饱于文义。劝德畏戒,喜惧交争。罔然若酲,朝罢夕倦,夺气褫魄之为者,忘其所以为谈,失其所以为夸。良久乃言曰:“鄙哉予乎!习非而遂迷也,幸见指南于吾子。若仆所闻,华而不实;先生之言,信而有徵。鄙夫寡识,而今而后,乃知大汉之德馨,咸在于此。昔常恨三坟五典既泯。仰不睹炎帝帝魁之美,得闻先生之馀论。则大庭氏何以尚兹?走虽不敏,庶斯达矣。”

杂剧·龙济山野猿听经

元代· 佚名

第一折

(冲末扮长老引小僧上,诗云)佛祖流传一盏灯,至今无减亦无增。灯灯朗耀传千古,法法皆如贯古今。贫僧乃龙济山修公禅师是也。贫僧自幼出家,一心向善,常只是参访师祖,问道修因,三乘便览,五教皆通,了明道性,悟彻禅心。贫僧游访天下名山,至此龙济山中,见此座山根盘百里,作镇万方,秀丽清奇,望之如画,端的是奇山览秀,绿水托蓝,真乃是洞天之处。福地之乡。贫僧就于此处结庐,栖处在此,常是参明心地,念佛看经,一绝凡尘,数十余年。却正是孤山守静心澄彻,悟彻菩提般若音,贫僧自临于此,只领僧徒数人,春来自种耕耘,秋至亲收些谷黍,供给二时斋饭,每与俗辈不通交接。贫僧喜来栽竹栖丹凤,闷后移松养卧龙。贫僧恰才参罢禅,至此庵前,且自闲行游玩咱。(正末扮樵夫上,云)小人是这山下一个打柴的樵夫,姓余名舜夫。小人虽是个樵夫,幼习儒业,争奈家业凋零,功名未遂,常只是在此山中采樵为生。想俺这读书的,空有经纶济世之才艺,产的在此穷暴之中,好是伤感人也呵!(唱)

【仙吕】【点绛唇】空学得五典皆通,九经皆诵,成何用。铲的将儒业参攻,受了十载寒窗冷。

【混江龙】我将《周易》讲诵,《毛诗》、《礼记》贯胸中。《春秋》讨论,《史记》研通。不能勾治国安帮朝帝阙,常只是披霜带月似檐中。我可便胸藏牛斗,志隐霓虹,文章锦绣,气压雷风。怎能勾身居台省,智辅皇宗,治平国政,广播儒风。几时鲸鳌一跃禹门中,鵾鹏万里青霄奋。这便是文章有用,显耀亨通。

(云)小生想穷通贵贱,皆是命也。(唱)

【油葫芦】想着那颜子箪瓢陋巷中,孟子便穷通是儒道宗,养浩然只恁般气冲冲。想着那车书一统山河共,却怎生衣冠不许儒人共。聪明的久困在闲,愚蠢的爵禄封。自俺那寒窗风雪十年冻,不知俺受贫的却也甚日荣。

【天下乐】每日家淡饭黄虀腹内充,常好是匆也波匆,怎受这般穷,叹今生这恁般运未通。守清贫书舍间,伴残灯晓夜攻,几时得遂功名一笑中。(云)小生担着这担柴,玩罢经书,却去山中打柴薪归家去。近新来采薪的较广,将这四山外的柴,却也都打尽了也。止有龙济山有些树木,小生今日去那山中采些柴薪。说话之间,却早来到也。是一座好山也!你看怪石嵯峨,奇泉崛嵂,花开掩映,树影婆娑,是好景致也!(唱)

【醉扶归】只见那山顶依仙洞,涧底隐蛟龙。胜似巫山十二重,五彩般祥云涌。堪可与仙家受用,既不是者波却怎岭外飞着双凤。

(云)我进的山来呵,原来有一座道庵。庵门首一个师父,好貌相!青旋旋的元顶,光灿灿的数珠,比城市中僧人甚是不同。向前拜见那师父,有何不可?师父问讯咱。(禅师云)兀那君子,因甚至此?俺这山林潇洒,古寺荒凉,惟仙人可往,岂俗士能通?我贫僧居山数载,未尝得遇也。(正末云)小生尘凡俗士,陋巷儒生,名未成而潜闾里,功未遂而隐荒村,负薪为业,采木为生,误入仙山,偶临法座,聿遇师颜,实乃小生万幸也!(禅师云)贫僧闲居山野,隐一身之清幽;闲向荒林,远半世之人我。道微德浅,岂足称哉!行者看茶来。(行者云)理会得。(禅师云)君子既临于此,同玩这山中景致咱。(正末云)你看真山真水,是好景致也呵!(唱)

【村里迓鼓】我子见碧霄、碧霄云控,绿岩、绿岩畔风动。有他那苍松古柏,见一派寒泉出迸。你看那桃花喷火,杨柳拖烟,依稀庵洞。更有那鹳鸟呜,芝兰秀,桂柏荣,呀,妆点的清幽寺拥。

【元和令】大雄殿瑞霭浓,禅堂外晓烟重。我只见那和风丽日春正浓,花柳鲜百样同。山茶吐锦曲阑中,散一阵暖香风。

【上马娇】阶边又花影重,林前又桃蕊红。山共水四围中,我只见奇峰峻岭高低耸。道苑又重丛,春色花暗融。

【后庭花】我只见直云霓仰大空,更和这接苍虚叨利宫。缥缈烟笼柳,飘摇风撼着松。我只见遍西东,悠然如梦。怎如俺步青霄三岛峰,玩名山千万重。

【柳叶儿】感谢尊师相陪奉,拜禅林礼义谦恭,我凡夫得遇蓬莱洞。我这里,意匆匆,拜别了重下云峰。

(禅师云)君子,却不道相逢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本当留你在此闲游几日,争奈荒疏的去处,却也不堪你的儒生居住,却也弗罪也。(正末云)小生生涯缠绕,世路牵缠,岂敢久留于此?小生就拜辞了师父,我便下山去也。(禅师云)君子弗罪也。(正末唱)

【尾声】我自索下山峰,离仙洞,再入径绕绕红尘道中。我将这胜迹观绝意气融,过奇山异水叠重。索强似五云峰,更胜似岱岳巅峰,回首白云千道冲。不必比俺阎浮世界中,堪可与天宫相纵,却正是梵王亲建一座紫霄宫。(下)

(禅师云)行者,那个君子去了也。(行者云)去了也。(禅师云)此人虽是个樵夫,真乃儒人君子。看他言谈之间,到有些意趣,贫僧与他却正是渔樵闲话一会。此人若肯进取呵,必有峥嵘的气象也。贫僧无甚事,我回后山中吃斋去也。(下)


第二折

(行者上,诗云)添香洗钵在林泉,要悟如来般若坚。若把灵台浑无染,自然觉悟已分明。贫僧乃是龙济山普光寺里的行者,可是自幼出家至此,参随着修公禅师,为其行者,常只是修因作悟,念佛看终。俺这师父是个了达的祖师,在此山内修行了数十余年也。俺师父每日朝则是诵经礼佛,夜则打坐参禅。我贫僧先把这法堂打扫干净,我去香积厨中,安排下斋饭,等侯师父吃用也。(下)(正末扮猿猴上,唱)

【南吕】【一枝花】赤力力轻攀地府欹,束刺刺紧拨天关落。推斜华岳顶,扯倒玉峰腰。怒时节海浪洪涛,闲时把江湖搅,向山林行了一遭。显神通变化多般,施勇跃心灵性巧。

【梁州第七】我恰才向寒泉间乘凉洗濯,早来到九皋峰戏耍咆哮。我将这苍松树上身轻跳。我却便拈枝弄叶,摘干搬条,垂悬着手脚,挂倒着身腰。一番身千丈低高,片时间万里途遥。我、我、我,也曾在瑶池内偷饮了琼浆,我、我、我,也曾在蓬莱山偷摘了瑞草,我、我、我,也曾在天宫内闹了蟠桃。神通,不小。只为我肠中有不老长生药,呼风雨逞威要。我在林下山前走几遭,常好是乐意逍遥。

(云)小圣乃是龙济山中一个道妙灵仙是也。我在此山中千百余年,常只闻经听法,推悟玄宗。今日观见僧堂中,却也无人,向前听咱。呵,真个僧房门闭着,我试进去咱。(唱)

【四块玉】一只手将门扇来摇,两只脚把门桯来跳。我将他香棹轻推椅鞓摇,壁檐前携手窗棂掿。我将这香炉手内提,把火灯头顶着,把钵盂险踢倒。(云)我在这僧房里面,好是散心咱!(唱)

【隔尾】我这里将帚尘不住在阶址扫,忙将这铙钹手内敲。只听得树叶响嘶零零,我只怕行人到。好着我左瞧,右瞧,原来是风摆动檐头殿铃索。(云)上的禅床,我坐一坐咱。(禅师上,云)贫僧方才在后山中禅堂入定,猛听得佛殿内不知是何人在此游玩。我试向佛殿门前,看是甚的。呵、呵、呵,原来是个玄猿,在此作戏。我且不觑破他,只在此看他怎生作戏。(正末云)我下的禅床来呵。那壁供桌上放着物件,我自看去。(禅师云)他元来在此这般作戏也,我是再看咱。(正末唱)

【牧羊关】我将这经文从头念,袈裟身上穿,把幡幡伞盖拿着。饮了些胆瓶中净水馨香,嗅了些瓦鼎内沉檀缥缈。我这里上侧畔蒲团倒,近经案吹笙箫,我这里转身跳跃观觑了。

(云)此一会料想无人来至,窥如来经典,穿佛祖袈裟,非小可。故经云:着衣听法,获福无量,必生忉利天宫。(禅师云)此猿虽有善缘,未居人类,难以超升。此猿恐怕他扯碎了经文,毁伤了佛像,我着他见个景头,必然大悟也。疾!山神安在?(外扮山神上,诗云)中和正直列英才,玉笋亲临圣敕差。休道空中无神道,霹雳雷声那里来。小圣本处山神是也。祖师有唤,不知有何法旨。(禅师云)山神听吾法旨:你看禅堂内玄猿窥我经典,着我袈裟,汝可惊吓他一回;此猿以后必成正果,慎勿伤害。贫僧且回山中去也。(下)(山神云)兀那业畜,休得无礼!怎敢来俺法堂作戏,佛殿嬉游也!(正末云)却怎生是了也?(唱)

【骂玉郎】他将这殿门来拦住高声叫,我这里心惊颤、心惊颤腿鞓摇,(山神按剑科,云)你怎生敢擅来此处也?(正末唱)我见他龙泉剑扯沙鱼鞘。(山神云)既来此处,安得逃生也?(正末唱)他可便忿怒增,杀气高,威风耀。

(山神云)这的是佛祖之处,法宝金经,你怎敢来戏弄?吾神拿住你,必无轻恕也!(正末唱)

【感皇恩】呀,諕得我无处归着,难走难逃。(山神云)早出来受死也!(正末云)怎生是好也?(唱)我去那法床边遮,经厨畔躲,纸窗间瞧。(山神云)你早出来受死也!(正末唱)他却又连声叫吼,好教我意急心焦。便有那腾云的手策,番身术,怎为作?(山神云)叵耐业畜无礼!百般的不出这佛殿来,我亲自捉拿。(做捉科)(正末唱)

【采茶歌】告尊神且担饶,吓得我五魂消,再不敢僧房佛殿逞逍遥。将我这性命登时间杀坏了,怎能勾瑶池献果到青霄。

(山神云)本当杀坏了你,上天尚有好生之德。且饶过你罪,再不许你在此作戏也。(正末云)感谢尊神。(唱)

【尾声】再不敢身登山岭逍遥乐,来向禅堂闲戏跃。我自去洞里深藏理玄妙,把灵光悟晓,将经文听了,修一个般若心便是正果了。(下)

(山神云)此猕猿去了也。他虽是个猿精,却有如来觉性,久以后必然成真悟道也。吾神回禅师话,走一遭去也。俺师父广有神通,为玄猿山内纵横,差吾神亲身显化,那其间必悟玄宗。(下)


第三折

(禅师领行者上,诗云)佛法惟心不可量,无边妙意广含藏。有朝得悟真如相,便是灵山大法王。贫僧修公禅师是也。自从昨日,不想那道妙玄猿,来俺这龙济山作戏。我恐此猿初悟三宝,贫僧已差山神赶散去了。昨日伽蓝来报,道今日此猿复脱真形,来此听讲。我在法堂中等侯,若来时,贫僧自有个主意。这早晚敢待来也。行者,你门首觑着,若有人来,报复我知道。(行者云)理会的。(正末扮秀士上,云)小生姓袁名逊,字舜夫,本贯峡中人也。小生幼遂功名,官居辇下,因唐朝明宗胡人,暮年昏惑,小生远其利害,全其生命,江湖散荡,山野游遨。小生想俺为官的经了多少崎险也呵!(唱)

【中吕】【粉蝶儿】见了些尘世荣华,羡功名一场风化。看他每闹垓垓斗逞奢华,每日家插宫花,斟御酒,常只是胸襟宽大。名利交加,到如今都做了渔樵闲话。

【醉春风】经了些翻滚滚恶尘途,受了些急穰穰世事杂。想着那人生否泰在须臾,敢不是假,假。利锁名缰,居官受禄,到如今都一笔勾罢。(云)小生来到这座山中,看了这座山,比与他山甚是不同也呵!(唱)

【红绣鞋】一缕游云直下,半泓秋水交加,有他那苍松丛内鸟音杂。一壁厢烟笼树,一壁厢雾侵霞,恰便似小蓬莱移在这榻。

(云)小生进的这山中,来到这寺门,见一个行者,门首立着。兀那行者,你道峡中一秀士,闻知太师发心弘济,特来座下听讲。(行者报科,云)门首有一个秀士,特来听讲。(禅师云)呵、呵、呵,是此人来了也,贫僧自有个主意。道有请。(行者云)理会得。先生,俺师父有请。(相见科,正末云)不才袁逊,乃陋巷愚夫,山林鄙士,忝列儒流,幼登科甲,不以功名为念,退隐于林泉,邀游于湖海。久闻吾师道性圆融,法心弘济,小生千里而来吾师座下听讲。(禅师云)贫僧道疏学寡,岂知玄宗之旨,莫晓元顿之乘,敢劳先生千里而来也。(正末云)小生袁逊,峡山中人也。族大以蕃,不乐仕进,独逊有志功名。明宗胡人,暮年昏惑,贤士良才,莫得而进,留滞数年,竟无所就。有知己者荐为端州巡官,念瘴乡恶土,实不愿行。彼又劝之曰:子蹇困如此,尚暇择地哉!不得已,携家抵任。未逾年,妻妾子女丧尽,憔悴一身,遂不复仕。往来江湖间,惟寻山望水。谢扰扰于名场,问道参禅;谈空空于释部,侧闻尊宿建大法幢。不惮远来,求依净社。攒眉蹙额,固非嗜酒之渊明;举手敲推,颇类苦吟之贾岛。如蒙不弃,夫复何求?小生有词一首,于太师行呈丑咱,不识以为何如?(递词科)(禅师看云)好写染也呵!(念词科)窃以生一拳梦幻之身,盖由恶业;熟三峡烟霞之路,亦自善缘。凡居覆载之间,悉在轮回之内。恭惟龙济山主修公禅师,性融朗月,目泯空花,衍术数则允过于图澄,逞神通则端逾于杯渡。菩提本无树,机锋肯让于同袍;明镜亦非台,泡影等观于浮世。十方瞻仰,四众皈依,若如逊者。天地毫毛,山林踪迹,悲来抱树,谁怜凄侧其伤弓;穷则投林,畴暇从容于择木。无家可返,有佛堪依。痛兹妻子之沦亡,坐此功名之泪没。逢人舞剑,业非通臂之才;过寺题诗,忽动归山之兴。乾旋坤转,无端变化几湮沉;春去秋来,管得繁花有枯槁。伊欲出类而拔萃,除非舍妄以归真。指示迷途,使入涅槃之路:引归觉岸,遄登般若之舟。惟愿慈悲,和南摄受。(念毕云)先生有如此高才绝学,兼通内典,如何弃舍功名?(正末云)听小生说一遍。(唱)

【石榴花】太师一一问根芽,小生也曾得志贯京华。不图富贵显撑达,只恐怕违条犯法,因此上隐迹归家。乐云山散诞无牵挂,抵多少年八十弛步烟霞。虽居陋巷心无挂。便是那一世拙生涯。

(禅师云)先生,却不道富贵功名,人人皆羡?以先生理先王之道,传儒教之风。学之以礼,习之以道,十载青灯苦志,一朝荣显家门。为儒官者,可以出金门入柴闼,享琴堂之禄位,受圣主之洪恩。据先生之学,胸藏锦绣,腹隐珠玑,端的是有贾马之才能,苏张之谋略,如何在急流中退步也?(正末云)太师不知,谚语有之:用舍之道,行藏之中,不可不虑也。(唱)

【斗鹌鹑】想咱人尘世荣华,却便似朝霜暮霞。空学星斗文章,逃不出萧何律法。今古兴亡可鉴察,小生也不恋那。我无意为官,无福受高车驷马。(禅师云)先生。岂不闻为官者,打一轮皂盖,列两行朱衣,亲戚称羡,乡党宾服,比那出家,较是不同也。(正末云)太师,你那里知道小生的心事也呵!(唱)

【满庭芳】我宁可衣冠不加,我乐的是山林清趣,我再不告蝶阵蜂衙。将心猿意马都拴罢,弃却了玉锁金枷。怕的是红尘混杂,愁的是业海交加。隐遁在桑田下,向白云那塌,小生乐道出河沙。(禅师云)先生的意,贫僧尽知了也。先生,争奈你若顶巾束发,在我教谓之沐猴而冠;若使削发披缁,在公教谓之儒名墨行。若斯二者,何以处之?(正末唱)

【上小楼】太师道衣冠不佳,你教我皈依削发。却不道心本元明,色相皆空无点差。只待要念经文,参话头,尘缘弃下,便是那礼禅帅永无牵挂。(禅师云)先生既是如此,却也可也。既临此庵,且向山中游玩一回咱。(正末云)是一座好山也呵!(唱)

【耍孩儿】恰便似青螺放顶云霄中插,高接凌空彩霞。你看俺奇山秀水两交加,绕僧堂禅室堪佳。果然是依为佛祖菩提处。堪作禅僧寂静家。端的是真图画,小生心响豁畅,肺腑清嘉。

(禅师云)既是坚心在此修行,行者。就与我打扫的僧房干净,与先生居止也。(行者云)理会的。(禅师云)且去僧房安歇,到来日听讲。(正末云)谢了师父。(唱)

【尾声】谁想我火宅中一跳身,洪涛中出海涯。我宁个寺中拜礼如来塔,我只待悟三教真如大藏法。(下)

(弹师云)此人非是峡山中袁逊,他乃是野猿所化。他先化做一个樵夫,托名侯玄。采访贫僧,贫僧未曾说破他。前日此猿又来经堂作戏,贫僧与他一个景头。今日化临此处。我观此猿善根将熟,我来日升堂以罢,此人必悟宗风,证果朝元而去。行者便说与众僧,道我来日在佛殿内升堂说法,就请袁秀才前至法座听讲。(行者云)理会的。(禅师云)贫僧无甚事,且回法堂,打些参禅去也。(下)

楔子

(正末上,云)小生袁逊。自从弃舍了功名,寻访于此山中,与修公禅师座下,听讲此经文佛法,倒大来耳根清净。小生恰才斋食已罢,在此僧房中闲玩此经文咱。(行者上,云)小僧行者便是。奉师父法旨,着我请袁秀才来日法堂中听讲。可早来到僧房门首,我自过去。袁先生问讯!(正末云)行者此一来。有何事干?(行者云)奉师父法旨,着我来请先生明日听讲。(正末云)我已知道了。小生至此山中,又遇圣会法筵,也则是小生有福也呵!(唱)

【仙吕】【赏花时】到来日亲赴禅堂来听讲,参悟如来般若乡。小生剪画烛炷明香,礼拜尊师法王,我却便求接引入天堂。(下)


第四折

(外扮守座、净扮小僧、杂扮众僧、丑扮行者同正末上)(外云)二宝巍巍道可尊,四生六道尽依凭。出言善解人天福,见性能传佛祖灯。贫僧乃龙济山大慈寺内守座是也。贫僧幼岁出家,舍俗为僧,坚修三际,精通五教,悟无生之大法,究微妙之心宗。贫僧常只是朝阳补衲,对月闻经,久居此寺。修习多年。贫僧为修公禅师座下第一个徒弟,众僧秀士,却来听讲。昨日有我师父分付道,今日乃升堂说法,贫僧领着众僧,安排下香灯花果,禅床净几,等师父山来升座。大众动着法乐者!(禅师上,升座,云)如来法座此间安,般若惟心一语传。今日山僧重进步,三途踏破死生关?(执拄杖,云)策杖攒担震地来,升平四海显胸怀。遂把邪魔推出去,咸令大众正宗开。梵刹住尾合西东,妙理亲传般若通。惟露亲机无准的,那时一任出其踪。(拈香,云)此香不从千圣得,岂向万机求。虚空观不尽,大地莫能收。动之则竖穹横遍。静之则今古无俦。透十方之法界,勋四大之神洲。爇香炉中,祝皇王之万岁,愿太子之千秋!(垂钩,云)今日移舟到海津,丝竿常在手中伸。烟霞侧畔潜身坐,获得成功一巨鳞。大众若有那门居士,禅苑高僧,参学未明,法有疑碍,今日少伸问答,有么?(小僧云)有、有、有!敢问我师,如何是春?(禅师云)门前杨柳如烟绿,槛外桃花向日红。(小僧云)如何是夏?(禅师云)流水带花穿港陌,夕阳将树入帘栊。(小僧云)如何是秋?(禅师云)秋色入林红黯淡,水光穿竹碧玲珑。(小僧云)如何是冬?(禅师云)云里高山头白早,海中仙果子生迟。(小僧云)多谢我师!今日且归林下,来日问禅。(禅师云)大众还有精进的佛子,俊秀禅和,未悟宗机,再来问答,有也是无?(众僧云)有、有、有!敢问我师,如何是西来意?(禅师云)九年空冷坐,千古意分明。(众僧云)如何是法身?(禅师云)野塘秋水漫,花坞夕阳迟。(众僧云)如何是祖意?(禅师云)三世诸法不能全,六代祖师提不起。(众僧云)多谢我师!且归林下,来日问禅。(禅师云)大众中有知音的居士,达道的善人,悟真机未能解,敢出来问答,有也是无?(守坐云)有、有、有!敢启我师,贫僧特来问禅。(禅师云)问将来。(守坐云)如何是曹洞宗?(禅师云)不萌草解藏香象,无底篮能捉活龙。(守坐云)如何是临济宗?(禅师云)机如闪电,活似轰雷。(守坐云)如何是云门宗?(禅师云)三旬可办,一镞辽空。(守坐云)如何是法眼宗?(禅师云)言中有响,句里藏锋。(守坐云)如何是□□仰宗?(禅师云)明暗交加,语默不露。(守坐云)如何是不二法门?(禅师云)无法可说。(守坐云)多谢我师
!且归林下,来日问禅。(禅师垂钩,云)一柄纶竿在手头,碧溪安在甚攸攸。清风明月襟怀阔,钩得金鳞出水游。众中还有四方善友,明达檀那,未开宗旨。请来问答,却是有也无?(正末云)有、有、有!小生袁逊,忝于我师座下,特来问禅。(禅师云)问将来。(正末云)敢问我师,如何是妙法?(禅师云)合着口。(正末云)如何是如来法?(禅师云)四十九年三百余会。(正末云)如何是祖师法?(禅师云)九年不语,声振五天。(正末云)如何是道中人?(禅师云)万缘都不染,一念自澄清。(正末云)如何是正法?(禅师云)万法千门总是空,莫思嘲月更吟风。这遭打出番筋斗,跳入毗卢觉海中。泉石烟霞水木中,皮毛虽异性灵通。劳师为说无生偈,悟到无生总是空。(正末云)多谢禅师,偈言点化。小生实非人类,乃此山中得道老猿,未经圣僧罗汉点化,不得超升。初则变化儒樵,蒙师教诲。已识禅真半面。次则真形入师禅堂,授我经典,衣我袈裟,蒙师待以不死。今日座下,又蒙真诠数语,点化兽心,其实的参透得净也!(唱)

【双调】【新水令】今日一心参透祖师禅,我将这大圆明片时间发见。灵台无污染,丹府绝尘缠。本性大然,真如相悟当面。

(禅师云)今日法筵大众善会,人天共同相听。切以禅分五派,教演三乘,始因一花之灿烂,中分五叶以流芳。世尊法演于西天,达摩心传于东土。人人悟偈,个个皈依,咸生顿悟之心宗,共入华严之法藏。(下座,云)先生也,贫僧不知,果有如此大根大器悟圆顿之机。(正末云)若非师父开悟迷途,小生今日岂能了达?(唱)

【驻马听】师父你道德渊深,亲传妙理会人大。禅机应变,果然是十方贤圣仰师颜。这的法佛是僧保俚真诠,惟心奥意当时展。不可言,真乃是西天佛祖亲身现。

(云)师父,恁徒弟问求一个话头。(禅师云)无色无相万法空,体自如来般若同。若把诸缘都放下,俱在毗卢顶上峰。(正末云)徒弟省了也。我是个万种喽啰林大郎,千般伎俩木巢南。从今踏破三生路,有甚禅机更要参!(唱)

【沉醉东风】妙理俄然便显,心如五叶清清。将他这色相来灵光现,似一潭秋水澄渊。体自如如不用言,便是如来教典。

(云)无去亦天来,心花五叶开。尘缘都放下。位正宝莲台。(做坐化科,行者云)师父,看袁秀才坐化归空去了也。(禅师云)哎,谁想此人言下大悟真机,归空去了。贫僧就与他亲身下火。(偈云)弃了色身入法身,朗明心地绝纤尘。吾今为汝亲传偈,速至吾生般若门。踏尽天涯并海角,回头却是旧家村。贫僧恰才散罢禅,不想袁生坐化,贫僧下火已入,荼毗已了。贫僧无甚事,后堂食斋饭去也。(下)

(圣僧罗汉上)释迦拈花悟本心,加舍惟笑遇知音。灯灯相照传千古,朗朗光明直到今。贫僧乃西天阿罗汉是也。今日卢陵郡龙济山中,一个千载玄猿,常与修公禅师听经闻法。了然大悟,就于野塘秋水漫,花坞夕阳迟寺中坐化,正果归空。贫僧在此待候他,这早晚敢待来也。(正末上,云)小生千载玄猿,托名袁逊,自于寺中修公祖师座下问罢禅,一言大悟,坐化身亡。你看金童引接,玉女相随,果是好境界也!

【沽美酒】我则见降霞飘五彩鳞,庆云生半空见,有他那宝树奇花满殿前。更有这莲池碧莲,真个罕曾见。

(云)这里那里也?(金童云)此处非凡地,天宫境界中。(正末云)是好景致也呵!(唱)

【太平令】恰便是九重阙蓬莱宫殿,五云乡紫气攸然。动仙音清霄普遍,列幢幡飘摇皆现。也是俺,有缘,遇善缘,贺飞腾入普陀天院。

(圣僧云)袁舜夫,你来了也。(正末云)你徒弟来了也。稽首!(圣僧云)只因你舍妄求真,修因累行,今日返本归真,位至西方九品莲池地步。(正末云)谁想今日呵!(唱)

【折桂令】师父道登西方九品莲池,都只为悟彻无生,今日个平步上青天。再不去那山内闻经,林头抱影,涧底吟泉。我今日脱皮囊凡胎尽传,上灵山佛国攸然。也是苦志心坚,稳驾清风,飞上青天。(圣僧云)袁生,此间已是西方极乐世界。只因你一心向善,问道修真,致有今日。你看祥云霭霭,紫气腾腾,慈悲接引,善信偕行,果然是步步踏金莲也。袁生,你听者!只因你一念真心,悟如来般若玄音。脱皮毛闻经听法,改形容参访师林。了然彻无生道妙,须明透万法洪深。除却了轮回六道,免去了苦海潜津。赴西方莲开见佛,临极乐亲到雷音。今日个成真证果,礼如来法座皆钦。(正末云)也是我有缘也呵!(唱)

【殿前欢】今日个得升天,悟真如性海道心虔。祥云影里真佛现,拜礼慈颜。显祥光万道传,绚瑞彩千条现,散天花云端中见。果然是人间少有,世界难全。(下)

题目大惠堂修公设讲

正名龙济山野猿听经

戏文·杀狗记

明代· 徐田臣

第一出家门大意

【满江红】(末上)铁砚毛锥,几年向文场驰逐。任雕龙手段,俯头屈足。浪迹浑如萍逐水,虚名好似声传谷。笑半生梦里鬓添霜,空碌碌。酒人中,聊托宿;诗社内,聊容足。惯嘲风弄月,品红评绿。点染新词别样锦,推敲旧谱无瑕玉。管风流领袖播千秋,英雄独。

(问答如常)

【鸳鸯阵】孙毕家富贵,东京住,结义两乔人。诳语谗言,从中搬斗,将孙荣赶逐,投奔无门。风雪里救兄一命,将恩作怨,妻谏反生嗔。施奇计,买王婆黄犬,杀取扮人身。夫回蓦地惊魂,去冫免龙卿、子传,托病不应承。再往窑中,试寻兄弟,移尸慨任,方辨疏亲。清官处乔人忘告,贤妻出首,发狗见虚真。重和睦,封章褒美,兄弟感皇恩。

两乔人全无仁义,蠢员外不辨亲疏。孙二郎破窑风雪,杨玉贞杀狗劝夫。。

第二出谏兄触怒

【挂真儿】(生上)积善之家庆有余,传留下万卷诗书。性禀刚贞,胸怀仁义,更喜门庭豪贵。两字功名志未酬,藏珠韫玉且优游。家传阀阅经多载,世代簪缨知几秋。天谄诈,有刚柔,果然名字播皇州。家中财宝如山积,库内钱财似水流。卑人姓孙,名华,排行第一,祖贯东京人氏。曾攻诗史,未遂风云。喜得家道丰盈,尽可优游岁月。荆妻杨氏,妇道颇娴。侍女迎春,家规能守。有个同胞兄弟。唤做孙荣,从小是卑人抚养成人,今经一十八岁,未曾婚匹。一应家事,俱是卑人总理。他只在学馆攻书,见成安享。这也罢了。奈他性多执拗,才欠圆通。胸中之学,或者有余;户外之事,全然未晓。每每触忤卑人,屡加训责,他从无怨恨之心,奈绝无顺从之美。正所谓"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近来卑人结识得两个好友,一个是柳龙卿,一个是胡子传。此二人不但诗礼之儒,颇饶豪侠之气;又且知机识变,博学多能。物情市价,无所不通;官讼家常,何事不晓。与卑人相爱相亲,如同手足。卑人意欲结义他为兄弟。一来家中百事,商量有靠;二来要他教导孙荣,使他通些世务。昨日已曾对柳、胡二友说过了。也要兄弟孙荣在内,不免与兄弟通知。兄弟孙荣那里?(小生扮孙荣上)

【前腔】兄弟怡怡乐有余,终日里玩史攻书。十载辛勤,一朝遭际,不负家传豪贵。

小生孙荣是也。在书房中看书。不知哥哥有何事呼唤,不免上堂厮见。(见相揖介。小生)哥哥呼唤小弟,有何分付?(生)唤你出来,非为别事。

【绣带儿】吾朋友如龙卿有几。兼之子传贤齐。

(小生)且住。那柳龙卿、胡子传是市井之徒,谄谀之蜚,哥哥说他甚么?(生)兄弟差矣!他两个义比云霄,与咱契似篑篪。(小生)思之,人情未世奸似鬼,怕只怕画从心背。(生)别的人信不过,他这两个人,做哥的信得过。他心事你哥哥尽知,欲待要与他结交做兄弟。

【前腔】(小生)忠规,非直谅多闻善辈,何必异姓结义!(生怒介)就结义个异姓何妨!(小生)今一语轻交,他时驷马难迫。(生)休疑,此心独断无后悔。你这蠢东西,结义了这两个人,得他教导你教导也好,少不得学他些伶俐。(小生笑介)要他来教导孙荣。他教导出些什么来?小家子心低志低,这辈谄谀之人,还该疏远他才是,怎么倒去亲近他?难道是推不开嫡亲兄弟?

(生)结义过,就如嫡亲一般了。(小生)哥哥要结义他,自去结义,小弟决不敢从命。正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下。生)看这拗种,恁般执性!我有了龙卿、子传结义,胜如手足,那希罕这小畜生!且唤吴忠出来,分付他安排筵席便了。吴忠那里?(末扮吴忠上)白马黄金五色新,不应亲者强来亲。一朝马死黄金尽,亲者如同陌路人。覆大员外,有何分付?(生)吴忠,你明日与我摆设酒筵在蒋家花园内,务要整齐。(末)不知员外摆几席酒?(生)三席。

(末)请什么客?(生)请柳、胡二位官人。(末)柳、胡二位官人与员外是三桌,还少一桌。(生)这一桌那个坐?(末)书房里小官人。(生)唗!你那里知道,明日筵会,非通小可,乃是与柳、胡二官学桃园结义之事。这小畜生不听教诲,不要他去。你听我道:

【大圣乐】吾家累代缨绅,我一身享现成。金玉满堂多豪贵,怎答谢父娘恩?奈嫡亲兄弟不和顺,却与非亲结义亲。(合)此事非容易,也算人生好恶,宿世缘分。

【前腔】(末)东人富室豪门,论结交须谨慎。他人怎比得亲骨肉?久久见假和真。寻思及早回头省,莫把亲人如陌路人。(合前)

(生)今后只依我分付而行,再莫提起那小畜生。

(生)你今先去小亭中,肴馔新鲜酒味浓。(末)情到不堪回首处,一齐分付与东风。


第三出蒋园结义

(末上)受人之托,必当终人之事。蒙员外分付我去蒋家园里摆酒,说话之间,此处已是了。好景致!清风亭上景无过,鱼戏桥边耀碧波。试问此园谁是主?主人来少客来多。酒席完备了,不免去请二位解元。转弯抹角,此间已是柳解元门首。有人在此么?(净内应)你是那个?(末白)我是孙大员外家吴忠。(净白)到此怎么?(末白)特来请吃酒。(净上)来了。若说吃酒,跳脚舞手。(末)不说吃酒呢?(净)打杀也不走。

【丹凤吟】行过柳堤,步入园内。(末)那一位解元何处?

(净)可是胡子传么?(末)正是。(净)随着我来,兀的便是。(末)胡解元在家么?请吃酒的在此。(丑上)来了。甚人请吃嘴?(末)吃酒,怎么说吃嘴?(丑)没有嘴,怎么吃酒?(末)还是吃酒。(丑)吃酒好欢喜。

(见净介)呀!龙卿哥也在此。(揖介。净丑)怎不见孙兄来至?去接取,去接取,迎着即便回。(末)二位不消去,只在此等侯,待我去请员外来便了。(净、丑)有理。说道我每来此处,悬悬望着员外至。

(末)我便去,这酒席不要先动。(净、丑)岂有此理!我二人替你看好在此。(末)有劳。(下。净)兄弟,倒被他说着了。(丑)怎么说着了?(净)我今早出来,还不曾吃饭,腹中甚是饥饿。莫若我每先偷些酒吃如何?(丑)小弟也用得着在此,只怕大哥来,见了不好意思。(净)这个何难,都推在吴忠身上便了。(丑)有人来,怎么处?(净)如今一个看人,一个吃酒,如有人来,咳嗽为记。(丑)那个先去看人?(净)你先去看人,我吃酒,我吃完了替你来。(吃介)告饮了。(丑)偷酒吃还有许多礼数!(净)自古道:"礼不可缺。"

(又吃介。丑)他只管吃了去,竟不替我去吃,不免哄他一哄。(咳嗽介。净惊介)兄弟,有甚么人来?(丑)没有。(净)你为何咳嗽起来?(丑)若不咳嗽,连桌子都吃了下去了。如今你去看人。(吃介,诨科。生、末上)

【节节高犯】相邀结义的好兄弟,(见介。净、丑)兄弟望兄不来至,肝肠碎。(末)试向前排吃食。

(生)为何盘馔先狼藉?[鲍老催](净、丑)吴忠的,先偷吃。(黄龙滚)(末)对面间枉屈人,甚张志!

(净、丑)哥哥,今日之酒,为何而设?(生)是结义酒。(净)令弟二哥可来么?(生)我好意唤他同来,要二位教导他,他反说许多不中听的言语,是个不识好歹的,不要睬他。(丑)哥哥,白古道:"人心各别。"我三人自结义便了。(净)我每三人做个赛关张。(生)何为赛关张?(净)当初刘关张弟兄三人,在桃园中结义,白马祭天,乌牛祭地,不愿同日生,只愿同日死。我们今日弟兄三人,在蒋家园内结义,可不是赛关张?(丑)哥哥,自今日为始,大哥有事,都是我弟兄两个担当,火里火里去,水里水里去。大哥若是打杀了人,也是我每弟兄两个替你偿命。(生)难得二位贤弟如此真心相待,今后如若宅上欠缺,都在愚兄身上。

(净、丑)今日在清风亭之言,各不相负。大哥请上,受兄弟一拜。(生)岂敢。(对拜介)曾记桃园结义深,从来仁义值千金。(净、丑)人情若比初相识,到老终无怨恨心。(生)看酒来。(末)有酒。(递酒介)

【解连环】(生)酬酢欢娱,拚今朝共伊沈醉,同携手步月归去。(合)逢知己,赛过关张管鲍的,切莫学割袍断义。

【前腔】(净)兄饮一杯,但从今放开忧虑,兄有事弟当前去。(合前)

【前腔】(丑)兄听因依,是吴忠把盔馔偷吃,适才的望兄不至。(合前)

【前腔】(末)谁是谁非,请不须再三提起,提将起恐伊羞耻。(合前)

一饮莫辞醉,今朝拚醉归。酒淹衫袖湿,花压帽檐低。


第四出妻妄共议

【杜韦娘】(旦上)玉容态娇艳,眉黛淡扫春山远。凤髻绾乌云,霞衬脸,更袅娜纤腰娇软。正笄年遣适豪门,已奉蘋繁,喜遂于飞愿。与才郎契合,愿百岁同谐缱绻。

念奴蟾宫标格,洛浦精神。芳容美若芝兰,雅意坚如松柏。生居宦族,愧无谢女之才;长适豪门,颇有《关雎》之德。惟慕贞洁,不喜繁华。端然闭月羞花,何必浓妆淡抹?大抵还他肌骨好,不搽红粉也风流。奴家杨氏月真,昔凭媒妁,嫁与东京孙员外为妻。奴有慈善之心,奈无子息之继。自从公姑去世,儿夫与小叔不相和睦。他近日又与柳龙卿、胡子传结义,把嫡亲兄弟却作陌路之人,每日劝谏,执性不从。我身伴侍妾迎春,颇晓人事,不免唤他出来商议。迎春那里?(贴上,应介)来了。

【新水令】奴家年少多聪慧,伴娘行宴乐游戏。昼永拈针指。(旦叫介)迎春!(贴)听帘前呼唤,不知有何言语?

(见介)院君万福!(旦)迎春,结交须胜己,似我不如无。(贴)院君为何说此两句?(旦)迎春,你兀自不知,近日儿夫心改变,作事太猖狂。每日与柳龙卿、胡子传打伴,朝欢暮乐,醉酒狂歌,见了嫡亲兄弟,就如陌路之人。你道如何?(贴)院君,自古道:"熟油苦菜,由人心爱。"望院君早晚劝谏便了。

【集贤宾】(旦)官人近日心恁偏,与兄弟结冤。每日与非亲同欢宴,把骨肉顿成抛闪。不听劝谏,怕迤逦日疏日远。长挂念,恐一宅分为两院。

【前腔】(贴)人情好歹非偶然,奈总是前缘。是则是官人没宛转,我娘行白当相劝。听时易言,不听后别作机变。休挂念,自临风对月消遣。

【琥珀猫儿坠】(旦)良药苦口,逆耳乃忠言。叹我儿大不信贤,几番劝解反埋冤。(合)难言,问甚日何时,得他心转?

【前腔】(贴)劝君不听,切莫再三言。又恐官人生别见,反将恩爱变成冤。(合前)

手足之亲两不和,忠言逆耳奈如何。酒逢知己千钟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第五出孙荣自叹

【五供养】(小生上)今生有幸,喜一身生长豪门。家传朱紫贵,世簪缨。诗书尽览,时未至龙门难进。一日里遇风云,那时衣紫作公卿。

生居宦族簪缨裔,积玉堆金真富贵。弱冠正当年,留心古圣编。事兄如事父,争奈兄嫉妒。见我似冤家,不知有甚差?自家孙荣是也。我哥哥近日结交柳龙卿、胡子传,终日醉酒狂歌,把我如同陌路,不知后来可有和顺的日子么?咳!哥哥,我与你是:

【前腔】同胞至亲,更不知他因甚生嗔?朝夕长打骂,苦难禁。不敢怨兄,只恨我不能随顺。早晚拈香告神明,愿兄早早可回心。

默默自思量,家兄忒性刚。触来勿与竞,事过必清凉。


第六出乔人行谮

【朱奴儿】(净、丑上。净)常言道,人无远虑,

(丑)定必有近忧来至。(净)是则是三人同结义,(丑)怕只怕半途而废。(净)说得是,作个道理,早寻个长久计。

(丑)二哥,夜来孙大哥家好酒。(净)兄弟,酒也要吃,事也要干。(丑)二哥有事,难道小弟不干?

(净)我且问你,昨日花园中结义几人?(丑)是三人。

(净)杭州老官说的,还有一丢儿。(丑)孙大哥、你、我,再有何人?(净)你去猜一猜。(丑)家里人?外头人?(净)家里人。(丑)嗄!是了,前日清风亭上结义,只有吴忠在那里,敢是吴忠?(净)呸!破蒸笼不盛气。他是孙大哥家里使唤的,我每吃酒,他来伏侍的,倒与他结义做朋友,没志气!(丑)敢是孙大嫂?(净)自古道:"长兄为父,长嫂为娘。"虽然不是亲的,也是个嫂嫂,难道与我每做朋友不成?(丑)敢是迎春?

(净)啊呀!兔儿踩坏了娑婆树,月不好了!迎春是大哥的通房,怎么与我和你结义?一发不是了。(丑)这等猜不着。(净)就是在书房中,终日"子曰子曰"的。

(丑)可是孙二么?(净)着!着!(丑)前日孙大哥说不要睬他,虑他怎么?(净)兄弟,你不晓得,那孙大嫂是极贤慧的,他见大哥疏薄了孙荣,必然劝谏。常言道:"妻是枕边人,十事商量九事成。"万一大哥醒悟了,他们弟兄亲的只是亲的,我和你疏的只是疏的。倘或和顺了,我和你就如两个网巾圈撇在脑后,要见面也是难了。(丑)二哥说得是,必须寻一条计策来弄断了他。我与你衣饭还长久。(净)有理。只是没有好计策,怎么处?(丑)兄弟倒有一条计在此。(净)你有何计?(丑)到铁铺里去打一把快刀,一更无事,二更悄然,三更时候,把孙二来一刀杀了。这计如何?

(净)呀!人物平常,计策也只如此。(丑)怎么?(净)东京城里,这几家铁铺都是认得你我的。倘或挨查出来,是柳龙卿、胡子传杀的,那时我和你为首为从,都问成死罪,可不两个人尝他一命?不好。(丑)这等怎么处?(净)我有一计在此。(丑)计将安出?(净)我和你今日到他家,只说谢酒,昨夜回去,打从小巷里走,只见令弟头戴儒巾,身穿蓝衫,脚穿皂靴,与一个挑船郎中说话,手里拿了一包银子,说:"我家耗鼠太多,要赎些蜈蚣百脚、断肠草、乌蛇头、黑蛇尾、陈年干狗屎、糖霜蜜饯杨梅干。"(丑)阿哥,怎么有糖霜蜜饯杨梅干在里头?(净)有了许多毒药,放些甜的在里头过药。(丑)也是。(净)一赎赎了十七八包。

(丑)我也看见有二十多包。(净)正是。看见我每两个,脚跟上红起,直红到头发上去,回身便走。一走走了一个弯,两个弯,三三九个弯,在无人之所,双手拿了药,对天跪下,告道:"天地天地,我孙荣被哥哥孙华、嫂嫂杨月真、侍妾迎春,强占家私。如今赎这药回去,酒里不下饭里下,饭里不下茶里下,一药药死了哥哥,这家私都是我的。"恐遭毒手,特来报知。

(丑)阿哥,这是你几时见的?(净)啐!说了半日,对木头说了。这是我每说谎。(丑)说谎?这等像得紧!倘或大哥不信,怎么处?(净)他若不信,我和你讲故事。(丑)讲故事,一肚皮在此。只是进门时怎么样见他?(净)孙大哥是极慈心,我和你须要假哭。(丑)我没有眼泪出,怎么好?(净)这是要紧的。"官场演,私场用。"我和你演一演。(演介)像。行行去去,

(丑)去去行行。此间已是。大哥在家么?(哭介。净)且待他出来了哭。(生上)

【桃李争春】蓦忽闻知,两个心友临门,不觉心中欢喜。

(见介,净、丑哭介。生)入门休问荣枯事,观着容颜便得知。二位兄弟每常间见了做哥哥的欢天喜地,今日为何这般愁烦?(净、丑)我每弟兄两个今日见了哥哥,明日不知可见得大哥了?(生)二位兄弟何出此言?敢是大兄弟家中少米么?(净)多蒙哥哥送一担米来,吃了九斗九升半,还剩半升在那里。不少。(生)敢是小兄弟家里欠柴?(丑)多承大哥前日送一千个稻草与小弟,烧了九百九十九个,还有一个做枕头。不欠。(生)敢是大兄弟有人欺负你来?(净)自从与哥哥结义之后,扒灰挑粪的都叫是二官人,谁敢欺负我!(生)敢是有人欺负小兄弟么?(丑)如今那个不晓我与大哥做了朋友,好不奉承我,就是半夜回去,他每还要打扫一条洁净街道与我走,谁敢欺负我!(生)自结义之后,随你天大事,尚要与你分忧,今日就是这等支吾我!今后你二人不要上我的门了。(做下介。净、丑扯介)大哥转来!(生转介。净)兄弟,大哥着恼了,我每说了罢。(丑)不要说!就说来大哥也不信的。(生)说那里话!兄弟之言,岂有不信之理!(净、丑)说出来不是我每弟兄身上的事,却是大哥身上的事。(生)怎么倒是我身上的事?且说来。(净、丑照前白说介。生)岂有此理!我兄弟是读书之人,那有此话!(丑)阿哥如何?我说大哥是不信你我的。(净)哥哥若不信,兄弟有一椿故事在此,比与大哥听。

(生)有什么故事?你说来。(净)岂不闻古之虞舜,尚被傲弟所害。一日与瞽叟谋计,令舜上屋修仓禀,弟移去其梯,放火烧仓,其兄挟两竿而下,幸而不死。又一日使舜掘井,弟以石盖之,舜掘地穴而出。古之虞舜尚然如此,何况于你?

【引军旗】听拜禀:令弟不仁,赎毒药害你身。兄弟见了痛伤情,哥哥自宜思忖。(生)舍弟是读书人至诚,无此事不须忧闷。(合)思之,祸福生死皆由命,果然半点不由人。

(生)没有此事。(丑)哥哥若不信,小兄弟也有一椿故事在此,说与哥听。(净)你也说一说。(丑)昔日唐太宗杀兄在前殿,囚父在后宫。

【前腔】唐太宗是圣明之君,犹且杀建成。哥哥莫待祸临身,临渴怎生掘井?(生)若非兄弟说着事因,险些儿遭他毒性。(合前)

(丑)大哥,你如今信也不信?(生)起初大兄弟说来的,我还有些不信,方才小兄弟说起唐太宗之故事,我才信了。(净、丑)如今但凭哥哥怎么施行就是了。

(生)我如今唤他出来,打他一顿,出了我这口气罢了。

(净、丑)阿哥又来了,你不曾打他,尚然要赎毒药害你,你若打了他一顿不打紧,他怀恨在心,你这条性命可不是断送在他手里?(生)这等我写状子去,当官告他。(净、丑)那个做证见么?(生)就是你每二位。

(净、丑背介。净)兄弟,孙大哥要告,我和你做证见。明日到官。三拷六问,问出真情,我和你都是假的,孙二公然无事,可不是这头官司打在我每身上来了?

(丑)这等怎么处?(净)还是劝他不要告。(转介)大哥若告了他,要使用那个出?(生)一应都是我。(净、丑)大哥又不是这等了。你如今到府县告了,一定把他监了。尊嫂又是极贤慧的,着人送饭,上下使用,弄了出来,可不枉费钱财?分明蜻蜓吃尾自吃自。

(生)这等怎么处?(净、丑)你的家法到那里去了?

(生)家法怎么处他?(净、丑)如今大哥叫他出来,竟不要提起赎药事情。(生)怎么倒不要提起?(净、丑)赎毒药只有我弟兄两个看见的,只道我每来搬弄你弟兄不和了。你如今别寻一事,打他一顿,赶他出去,这便是除却祸根了。(生)这也有理。吴忠那里?(末上)厅上一呼,阶下百诺。员外有何分付?(生)小乔才在那里?(末)那个小乔才?(生)就是读书的!(末)嗄!小官人,在书房中。(生)与我叫他出来!(末)嗄!小官人,员外有请。

【惜奴娇】(生)堪恨,冤家生着不良意,(净、丑)这丑恶只得自忍。(小生上)正此攻书,偶闻兄命。吴忠,不知哥哥唤我怎么?(末)不知员外怎生动气?怒吽吽的坐在堂上。(小生)思省,料吉凶全然未准。

(见净、丑揖介)二丈。(净、丑)再有一丈,好做布衫。(小生)这是称呼二位。(净、丑)这也罢了。我问你,昨夜你与哥哥厮闹来?(小生)不曾。(净、丑)哥哥与你厮打来?(小生)也不曾。(净、丑)你毕竟冲撞了他。(小生)二丈,自古道"长兄为父",谁敢冲撞他?(净、丑)这等为何恼得你紧?(小生)既是我哥哥恼我,望二位解劝则个。(净、丑)这个自然。你方才不曾出来的时节,我两个先替你舌头都劝扁在这里了。待我每先进去。(见生介)来了。(生)他怎么说?

(净、丑)他说道:"一父母所生的,要打与他同打,要骂与他对骂,不怕你。"(生)他是这等说么?唤他进来!(净、丑唤介。小生)哥哥拜揖。(生怒介)谁与你拜揖!自古道:"常将有日思无日,莫待无时思有时。"我家全赖祖宗勤劳,积赞致富。且如我占居长,合管顾家私,应当门户,一应人情差拨事件,我之所为,汝合往外州经营,求取利息,可立见富足,免致坐食山崩。古人云:"床头千贯,不如日进分文。"汝昼夜攻书,有何所益?(小生)哥哥,岂不闻:"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有此好处,兄弟所以攻书。(生怒打小生介)还敢挺撞我!自今日为始,你也不是我的兄弟,我也不是你的哥哥。走出去,不许再上门来!

(小生)哥哥可念手足之情。教兄弟到那里去?(净、丑)二官人,你便少说了些,你哥哥是盛怒之下,且权顺他便好。(末)二位官人劝一劝便了。(净、丑)我每着实在此劝。(生)你还不走出去?(小生)哥哥可念父母之恩。(生)还说!(又打介)

【前腔】安享荣华,岂不念祖宗觅利艰辛!千重水面,虎口换出珠珍。你如今,海日攻书错留心。懒经求,不营运,待怎生?自今日不许再上我门庭!

【前腔】(小生)听禀:祖父同生,念同胞之义,手足之亲。读书美意,他日显耀门庭。(背介)思省,岂知哥哥生怒嗔?信谗言教我无投奔。(净、丑)我每两个为你,劝得口干舌扁,倒说信谗言,难道我每倒是谗言?如今大哥要打自打,不干我事!(小生)将我赶出门,望哥哥息怒,暂且回心。

【锦衣香】(净、丑)休抗拒,休回应,休要恼着哥哥,转添恶忿。且随他意暂出门,朝夕我两人劝他回心。倘回心转意,那时请你归来,依然弟兄和顺。

(合)今日离家去,再不许登门。眉南面北。不相存问。

【前腔】(末)空叹息,空攧窨,争奈是亲非亲,遣人愁闷。吴忠伏待小官人,谁知到此,主仆离分。拜辞痛苦,揾不住珠泪盈楹。(合前)

【浆水令】更迟疑不离我门,打教伊皮开见筋。

(小生)受兄毒打也甘心,无辜赶逐,痛苦难禁。(生)贼泼贱,恼杀人,辄敢抗语来相应。(合)今日里,今日里急离我门。街坊上,街坊上别行求趁。

【前腔】(小生)叹一身钱无半文,无相识有谁是亲?(生)你说书内有黄金,何不看书,度日营生?

(小生)事到头,不怨人,只愁眼下无投奔。(合前)

(小生)哥哥要我出去,只得就出去罢!(走介。净、丑)你就是这等去了?(小生)哥哥严命,怎敢不去?(净、丑)这等没用的!且问你,这家私是祖上遗下来的呢,还是你哥哥自家挣的?(小生)是祖上遗下来的。(净、丑)可又来,既是祖上遗下来的,该大家分一半才是。(小生)这个不指望。只好略讨些做盘缠足矣,望二丈撺掇一声。(净、丑)这个当得。(进介。生)他去了么?(净、丑)他在外边大声发话,道这家私是祖上遗下来的,要与你分一半。(生)这也说得是,该分与他。(净、丑)分多少?(生)分一半与他。(净、丑)大哥,这是一厘也分不得的!(生)怎么分不得的?(净、丑)你若分与他了不打紧,引惯了他,又道分得不均,倒去告起家私来,你倒要吃他的亏哩!

(生)这等怎么样打发出去?(净、丑)他方才道:"书中自有黄金屋。"把他一本书,就塞住他的口了。(生)吴忠,书房中去取一本书过来。(末)嗄!书在此。

(生)叫他进来。(净、丑)二哥,我与你都说停当在那里了,教你自进去取。(小生)多谢二位。(进介。生)孙二,你要与我分家私么?(小生)孙荣怎敢?只求哥哥略与些盘费便了。(生)这个有。吴忠取书来。孙二,盘缠在此,你拿去!(小生)呀!哥哥,这是一本破书,怎么做得盘缠?(生)你方才说,书中自有黄金屋、千钟粟,怎么做不得盘缠?(小生)罢罢!男子汉一言既出,不必说了。吴忠过来,你去多多拜上贤达嫂嫂,说我被赶出去了。哥哥请上,待做兄弟的拜别。(生)谁要你拜!(小生拜,生打介)

【临江仙】(小生)被打出门珠泪流,教人羞耻向谁投?哥哥因甚赶无休?在他檐下过,怎敢不低头!

(哭下。净、丑)哥哥,我每两个不与你做朋友了。

(生)怎么说?(净、丑)一个嫡亲兄弟,就赶了出去,何况我每结义的!(生)嫡亲兄弟倒要赎毒药害我,若不是二位兄弟说知,险些儿被他害了性命。你二人是我的大恩人了,怎说这话?(净、丑)大哥好手段,我每如今与哥哥去庆一庆手段。(生)多谢好兄弟,是我作东,就请同行。

【皂罗袍】(合)贺喜得他出外,自今后不许再上门阶。结义兄弟称心怀,同心同气同欢快。有茶有酒,朝往暮来。无愁无虑,分忧替灾,三人真个关张赛。(下)


第七出孙华拒谏

【风马儿】(旦上)倾国芳容正娇媚,家豪富比陶朱。(贴上)郎才女貌非凡比,宿缘相会,今世效于飞。

(旦)迎春,员外早间出去,怎生这时节还不见回来?(贴)便是。想又是与两个乔人出去闲耍了。(末急上)

【本宫赚】默默嗟吁,哽咽垂双泪。直入画堂覆知,此事好伤悲。(旦)试问取,末审何人亏负你?你缘何垂双泪?不知怎地,你从头一一说与。

【前腔】(末)告且听启:小官人镇日攻书,被东人急呼至,说着几句,百般打骂赶出去。(贴)果恁的,奈我官人心性急,似撮盐入火内。猜着就里,又敢是听人胡语?

(末)果然如是。(旦)你快回避,倘员外回来也。

(末下)

【竹马儿】(旦)他效学昔日关张结义,不思量久后有头无尾。岂知他是调谎的,使虚心冷气,刁唆员外得如是。(贴)我东人枉恁地多伶俐,落圈匮总不知,把骨肉下得轻弃。你好直恁的,不思量手足恩深,岂知同胞义。谩教人无语泪双垂,说着后心碎。

【前腔】(旦)他两人专靠花言巧语,一刬地斗是搬非。每日只会拖狗皮,那曾见回个筵席?双双长坐两边位。(贴)我东人结拜为兄弟,落得个甚便宜?夫和妇话不投机。他三个同结义,胜似亲的,糖甜蜜更美。把亲生兄弟赶出去,你家富何济?

【尾声】自古及今结义的,除非管鲍更有谁?那一个人情得到底?院君,员外回来,怎生谏他一谏便好?(旦)是如此。

【清歌儿】(生作醉上)三杯酒万事和气,又何妨每日沉醉。思量孙二太无知,伊来害我,我又如何饶你?

【前腔】(贴)员外吃得醺醺醉,我娘行自宜仔细。着些言语问因依,莫激他性发,好意反成恶意。

【前腔】(旦)常言道要知心事,但听他口中言语。不知员外怒着谁,从头至尾,说与奴家知会。迎春,员外醉了,且安置他睡了罢。(生)兄弟请酒,你吃一杯。(旦、贴)员外,这里是家里了。(生作醒介)呸!还要对你说,叵耐……(旦、贴)叵耐那个?(生)叵耐孙二无理!(旦、贴)二叔却便怎么?

【桂枝香】(生)贤妻听启,孙荣无理。他要赎毒药害我身躯,把我家私占取。险些儿中了,险些儿中了,牢笼巧计。院君,被我赶出门去。(旦、贴)原来赶出去了,苦呵!(生)细思之,指望我遭毒于,我先将小计施。

(旦、贴)员外,这是谁说的?(生)别人说我也不信,是我两个结义的好兄弟说的。(旦)官人,经目之事,犹恐未真;背后之言,岂可准信?二叔是读书之人,只有敬长之心,那有害兄之意?官人回思手足之意,转念同胞之亲,莫信外人搬斗。容叔叔依旧回家,是妾之愿也。(生)妇人家三绺梳头,两截穿衣。只晓得门内三尺土,那晓得门外三尺土。(旦)呀!官人岂不闻汉文帝迁徙淮南厉王,不从而死。民作歌曰:"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春;兄弟二人不相容。"正谓此也。(生)人家雄鸡报晓,家常之事;雌鸡乱啼,有甚吉祥?(贴)员外,柳龙卿,胡子传以假乱真,他每是无义

推荐诗词